住在驿站里,免得名声不好,俞恒的命这么硬,她宁可住在驿站里或者客栈里,也不敢住在俞公府了,因此连忙摆手道:“不必了,嫂子欠安,我们心里愧疚,不敢再叨扰,还是回自己家罢,日后再来给嫂子请安问好。那些孩子们也都有些不好,在自己家静养更好些。
俞老太太顺水推舟不再挽留,命管家送他们离去。
这几日俞恒又见过贺福生兄弟两次,从他们嘴里俞恒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他们来人颇多,住在俞公府,自己派去的小厮也知道了一些。
原来他们家并不仅仅是利欲熏心,而是粤海一带海啸不断,百姓背井离乡,他们家损失惨重,又被几起难民冲进家中抢夺走了不少财物米粮,伤了不少人,同时又有倭寇不断骚扰,他们不敢再住下去,恐和本地县令一般被难民、倭寇斩首,遂在得到长庆帝登基的消息后卖掉田庄,急急忙忙地进京,以求庇佑。
而这些消息,长庆帝却不曾得到。一直以来,许多地方的折子都是歌功颂德,说本地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除非有极大的灾情,否则很少上奏,以免误了前程。粤海一带的官员上奏时,花团锦簇,歌舞升平,但就是太好了,让长庆帝生了疑心。就算是天下太平,也不可能处处繁华,连饿死的百姓都没有,就是天子脚下,还有许多乞丐呢。
俞恒忙将消息告知长庆帝,长庆帝顿时龙颜大怒,却因消息来源于贺家,并无证据,便想着该让何人做钦差前去查探。
看他面露沉吟之色,俞恒道:“总得陛下最信任的人方好。这些消息都是微臣从贺家嘴里得知,外人并不晓得,若是派遣别人,难免走漏了风声,竟是先派往他处,等到中途再转道粤海才好。微臣觉得,既然粤海能瞒得严严实实,没有任何消息送进京城,必然京城中也有和粤海一带官员交好的人,陛下圣明,粤海一带的官员不可能人人都想瞒天过海。”
长庆帝冷冷地道:“各处官员遮天蔽日者多,说什么天高皇帝远,他们在那里,竟是土皇帝一般,料想粤海也是如此。”
俞恒默然不语,那些年他和林睿去了不少地方,如何不知这些。
长庆帝心头掠过朝臣名字,最终定在林如海身上,虽然林如海不若苏黎那般,但是他一直尽忠于宣康帝,自己登基后,他也尽忠于自己,且为人既有官场老臣的圆滑世故,又有文人的风骨本色,从不贪污受贿。
林如海接到长庆帝的圣旨,令自己出京巡边,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时,宫里太监又宣召自己进宫面圣,林如海忙收拾了进宫,见俞恒立在长庆帝身边,有些诧异,待听到俞恒细说分明,顿时恍然大悟。
长庆帝的意思是让他奉旨巡边,途中折道粤海,或是明察,或是暗访,先打听清楚那里的境况,然后再设法赈灾、对敌。既是海啸,必然糟蹋生民,又有倭寇,想来更是危机重重。粤海一带没有官员上报灾情军情,必然是镇守粤海的官员也有了私心。
林如海想到镇守粤海的官员似乎姓邬,上辈子进京时,贾母大寿还送了极重的寿礼。
林如海道:“若是军中将领不堪重用,微臣该当如何?微臣是文人,读书做文章替百姓排忧解难都做得,却偏偏做不得将领,不知如何行军打仗呢。竟是由陛下做主,派一位将军和微臣同往,途中既能相互照应,到那里也能接手军务。”
长庆帝沉吟道:“你觉得何人恰当?”
林如海忙道:“微臣不知,还请陛下亲选。”
长庆帝最终挑中了张大虎,他是林如海抚养长大的,出身贫寒,武艺高强,最难得的是他吃得了苦,而且一门心思尽忠为国,途中林如海转道,他只会用心保护,而不会生出不和之心。而且顾越曾在粤海为官多年,人虽不在了,却有些根基,张大虎娶妻顾逸,从顾逸口中也能知道一些官员好坏,行事便宜些。林如海听了,也觉得张大虎极好。
于是,长庆帝当即下旨召了张大虎进宫,令其随同林如海巡边。
张大虎知晓此行危险,自然满口答应。
长庆帝对林如海道:“你们巡边,途中直奔粤海,若是粤海一切安好,朕求之不得,索性你们回京时,再查访别处,若有不好的,不必传信回京,当可先斩后奏,料理当地事务。”
林如海躬身应是,张大虎亦然。
因粤海一带的事情已是火烧眉毛了,丝毫耽误不得,林如海和张大虎出宫后,各自收拾行囊,打算次日将公务移交下官,后日出京。
闻得林如海奉旨巡边,贾敏一呆,道:“再过几日就进八月了呢。”
林如海望向黛玉,神色柔和,道:“玉儿小定的事情只能由夫人做主料理了,我固然想着那日在家,但是国事大于天,玉儿,就委屈你了。还有睿儿,睿儿成亲的时候我也不在家中,都得让夫人费心。”
黛玉道:“爹爹已经说了,国事大于天,既是国事,自然不必顾及家事。爹爹只管安心出京,女儿不是不懂事的人,再没有因为爹爹忙于公务就觉得自己受委屈的道理。天底下多少人成亲定亲的时候,父亲都不在跟前呢,又不止我和哥哥。哥哥你说对不对?”
林睿在一旁听完,挑了挑眉头,摊手道:“话都让妹妹说尽了,我能说什么?”
见儿女如此体贴,林如海心里欢喜不已。
因此事要紧,林如海并未如同往常一样告知妻女,只有林睿身为长子,又做了官,所以知道一些,林如海朝他使了个眼色,往书房里走去。
林睿听了林如海的交代,道:“父亲放心,儿子晓得,一定多派些人巡视,不叫那些人狗急跳墙,拿咱们家出气。”粤海一带能把消息瞒到如此地步,京城必然有人在,林如海奉旨巡边能瞒得过一时,却瞒不了一世,终究还会被他们知晓的,到那时,林睿便该小心了。
林如海回思上辈子所见,和邬将军交好的,除了荣国府,还有那几家。
因许多事和上辈子有所不同,林如海并不事事和前尘往事一一对应,有些事依旧记得清清楚楚,但是有些事当时却也没有如何在意。他想了半日,仍无所得,对林睿道:“府中加派人手,另外你和恒儿也留些心,莫叫我们的行踪落入他们眼中,继而给粤海一带的官员通风报信,到那时,悔之晚矣。”
粤海一带的官员不曾上报朝廷,未必是有反心,只是恐怕上头苛责罢了。
林睿点头道:“父亲放心,等父亲出门后,料理完眼前几宗喜事,我便劝母亲和妹妹关门闭户,托病在家,免得应酬途中生事。”
林如海摆摆手,道:“在家里太寂寞了些,不必如此。只需在你母亲妹妹出门前后,多派些护院随从保护,处处谨慎一些即可。天子脚下,多少官员处处巡查,哪能让那些人轻易得手。再说,为父出京,圣上必然也会照应咱们家中。”
林睿想了想,道:“还是父亲说得有理。新任兵马司指挥使是儿子结交的好友,到时候请他多派些人手巡视这边,双管齐下,万无一失。”
长安城的格局乃是东富西贵、南贫北贱,他们家就是住在皇宫西面,距离皇宫极近,附近街巷多是达官显贵之家,寻常百姓鲜少住在这里,平常官兵经常巡视,林睿请人多巡视几次,并不是什么要紧事,他们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林如海摸了摸长须,露出一丝赞许之色。
第三日,林如海和张大虎离京,张大虎早就从顾逸处知道一些粤海的官员了,颇有几家曾经得过顾越的恩典,此时出京要紧,便没再问顾逸,所知道的那些已经足够了。他和林如海一说,自是十分喜悦。其他人不知此行底细,只道他们确实是奉旨巡边,十分羡慕他们得长庆帝的重用和信任,竟是纷纷来送他们出城。
林如海和张大虎都是习武之人,所带的亲兵随从个个都有一身武艺,离京一日后,立即抛却马车,骑马而行,将许多执事都收了起来。
黛玉心里惦记着林如海,望着窗外竹林怔怔不语。
雪雁走过来道:“秋天的衣裳已经得了,姑娘和往常一样,都是夹衣,尤其是姑娘小定那日的衣裳,白鹭姐姐亲自动手做的呢,精致得了不得。”
黛玉不回头,托腮看着窗外,逗弄鹦鹉念诗。
雪雁知道她在算林如海的行程,劝道:“老爷是做大事的,又带了许多人,姑娘放心罢。”
黛玉听了,见房中无人,大小丫头们都去园子里顽了,这也是她吩咐的,虽将进八月,依旧炎热,索性不叫她们打扰自己的清静,道:“你知道我担心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虽然猜不出来林如海去了何处,但是林如海一走,府中立时戒严,他们家的护院多是习武多年,外人不知,她哪能看不出来,听回家探亲的小丫头说,附近巡查的官兵也多了不少。种种见闻导致黛玉立时明白林如海此行不简单,幸而她十分懂事,并未说出来。
只盼着林如海一路平平安安,平安去,平安回。
雪雁笑道:“别的我不知道,但是有一样我知道,那便是姑娘小定时必定十分热闹。”
正如雪雁所说,林如海刚刚奉旨巡边,俞恒又封了公爵,两家赫赫扬扬,都是长庆帝心腹重臣,身为一品大员的嫡长女,又是圣旨赐婚,和他们家交好的世交应袭都来了,没有来往的羡慕其势,亦都到了。
贾敏早就将文定的一切预备妥当了,纵然八月事多而忙碌,也不曾影响半分,等人到时,处处张灯结彩,花开锦绣,屏开鸾凤,热闹非凡。
因是夏末秋初,天高云淡,不冷不热,倒是清爽时候。
贾敏一早起来就打扮得焕然一新,眉梢眼角皆是融融喜色,因东平王妃、北静太妃等都到了,贾敏满个亲自迎进来,刚刚坐下,尚未来得及寒暄,又听说贾母带着窦夫人和王夫人并迎春姊妹一起来了,贾敏忙向东平王妃和北静太妃告罪一声,迎了进来。
见到东平王妃和北静王妃,贾母等人忙上前请安。
北静太妃笑道:“老太君快别多礼,今儿是玉儿的喜事,咱们两家又是几辈子的交情了,很不必如此。”北静太妃说话间,忽然想起贾母初三过寿时,贾敏虽去了,子女却没有去,林睿借口上班,林智借口上学,而黛玉却是被自己接走了。
于是,北静太妃道:“上回老太君过寿,我原想亲自过去道贺,谁承想身上不好,又想着江南的景儿,就接了玉儿过去陪我解闷,如今一想,竟是对不住老太君了。”
贾母忙道:“当不起,当不起。太妃看重玉儿,是玉儿的福气,若是能解太妃的烦闷,便是她的好处,焉能怪她呢?”贾母嘴里如此言语,心里却是苦涩不堪,她知晓因宝玉之故,黛玉又将定亲,所以不来府上,也是为了避免和宝玉再见的意思。贾母当时失落了片刻,但想到宝玉的脾性,唯恐他念着黛玉,黛玉不来,倒也是好事,遂心平气和起来。
北静太妃见她面色未露丝毫不悦,笑道:“我就知道老太君善解人意,我虽未能去给老太君拜寿,但是明日府上大姑娘出阁,我必定要给她添妆的。”
贾母听了,忙笑着道谢。
贾母过寿、黛玉小定、元春出阁,竟是连在了一起,贾敏心中叹息,见王夫人坦然坐着,虽依然如木头人一般,却掩不住脸上的喜气,想来是因元春之故甚感荣光罢?可是,用女孩儿家得来的荣光,又能到几时呢?
贾敏不及言语,就听人说俞老太太来了。
俞老太太将养至今,自觉好了些,但是一病多时,喜气亦难掩病态,穿着暗红色提花褙子,拄着一根沉香拐,亲自替俞恒做主。俞皇后担忧祖母,文定之礼都是俞皇后亲自赐下来的,她虽未见过黛玉,却时有耳闻,因此满意非常,正想着见见她呢。
俞老太太本就是看着黛玉长大的,素知黛玉为人品行,来到林家后,与各人见过礼,满嘴里都都是夸赞黛玉的话。俞恒之父俞和追封一等公,既为其母,俞老太太也是一等公太夫人,只需拜见诸位王妃公主罢了,东平王妃和北静王妃来了,永昌公主和南安太妃、西宁太妃等都到了。只因俞恒封爵后她病了,一直不曾出门,故有不少人已是多时未见。
连太太也来了,笑道:“玉儿的好处,还用老太君夸?人人都知道呢。”
俞老太太转头看到她,笑道:“日后就是你外甥媳妇了,记得多疼着些。”
贾敏听俞老太太对黛玉赞誉极重,满意非常,心里也觉得欢喜,俞老太太越是满意黛玉,流露出黛玉处处妥帖,色、色齐全,将来黛玉进门后地位愈加稳重,不但族中不会小觑她,就是将来在外人跟前,也不会说她半句不是。
俞老太太瞧着屋里的热闹,心里悲喜交集,悲的是自己,喜的是自己去后,俞恒得此贤妻,也算是有人相伴,不会寂寞了。
略坐片刻,便到了吉时,贾敏忙命人请黛玉出来。
黛玉今日穿了一件大红遍地织金的对襟褙子,底下衬着粉底红花的裙子,更觉得鲜艳妩媚,她本就生得袅娜风流,此时既有弱柳之姿,又有姣花之貌,行礼拜见时,进退有度,众人只觉得似有天仙在眼前行动,不觉都看呆了。
凤姐轻舒了一口气,笑吟吟地开口道:“天底下竟有这样标致美貌的人物?虽已见了几次,却觉得比上回见时更显得出挑了。”
她一开口,别人亦非草木之人,也都赞不绝口。
听了他们的称赞,俞老太太和贾敏都觉得十分体面,俞老太太命人送上四个描金画凤的掐丝锦盒,正是俞皇后赐下来的东西,金项圈、金戒指、金镯子等头面首饰一应俱全,又有衣裳衣料等物,光彩夺目,令人看花了眼。
来人自是有见识的,一眼就认出是宫中之物,暗暗念佛不绝。
俞老太太拿出一支赤金累丝的凤头钗,钗头镶嵌着一颗明珠,她亲手插在黛玉鬓边,又从怀里掏出一对羊脂白玉龙凤镯,道:“这是咱们家祖传的宝贝,今儿我就给你了。”
黛玉红着脸拜谢,收下后,贾敏命人回礼,才算礼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