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那人回来了。”在鸿蒙境入口前售卖化玄凝露的老者,讶异地看向刚刚走出的青衫修士。不止没有死,境界还提升了一层,令他神智错乱的心魔,也被他劈出了体外,化作一具魔化身,影子一般地跟在他身后。
这小子,还真是有些不简单!
谢晓清环顾四周,而后往这小市集的一角飞去。
“你们要去坠星谷?”
正在高声吆喝的修士,裹着猎户似的皮袄短打,背着一支金龙盘绕的厚刃戟。从他肌肉虬结的双臂来看,应是个武修,已有三劫的修为。
武修雷康听见谢晓清问话,用神识略一查探,皱眉道:“我是在招募一同进入坠星谷的队友。但我要的是三劫修士,你还差了点。”
要去坠星谷,就要在鸿蒙境内深入很远,那里虽然宝物更多,但一路上所蕴藏的危险,也远不是在外围转一转就回来能相比的。有意冒险的修士,或邀上亲朋同门一道去,或在小市集上招募人手,几乎没有人敢独身前去。
谢晓清知道,若自己还是原先的一劫修为,恐怕雷康连答都懒得答他一句。
修为太低,便是寸步难行啊……
雷康看不上他,他也不动怒,好声好气道:“我有一具魔化身,我还精通疗伤之术。”
他那具魔化身,要比他本体的修为稍弱些,好歹也算是一个战力。
雷康往他身后那个煞气浓郁的化身看了一眼,摇摇头:“只有一劫实力的化身,也顶不了什么用!我叫了许久凑不齐人手,你先暂且留下吧,两天之内如果还有三劫的修士要来,那只能抱歉了。”
“好。”谢晓清道。
他斩出了心魔后,又从鸿蒙境内折返了回来。他已发觉,原先自己有多莽撞冒失!只怕那三个杀人夺宝的家伙,就是看他修为不高,又独身一人,才会盯上了他。
逃亡之际,他也多次撞上高阶妖兽,能从兽口逃脱也是侥幸。
他要活着将广寒精魄带回去,就要更谨慎些。找个队伍一同去路上会安全许多,得了东西回返的时候,也不至于遭受打劫,白白便宜了他人。
他们又在鸿蒙境前等了两天,该说谢晓清运气不错,再没有叫来一个三劫修士。
谢晓清也趁着空余下来的这两天,抓紧调息灵力,治疗伤势。
到了出发之际,他的伤势已好了八、九成。
他们这队里共有五人,除却雷康、谢晓清,还有一个文士模样的儒修,一对男俊女俏的道侣,都是三劫修为。
众人都发下誓约,寻获宝物各凭机缘,不得向队友动手,队友有难也不得袖手旁观。自然,若是队友卷入的危险,也很可能危及到自己的性命,那么自行逃命也是可以的。
……
进了鸿蒙境后,一行人先是日夜兼程,十天之后,已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种种险况频生。众人都消耗甚多,只得在每天入夜后停下歇息。
又走了十天,终于到了临近坠星谷的地方。
他们找了块空地,布下防御阵法,最后一次扎下了营地。
谢晓清靠着一棵大树坐了下来,被浓郁木灵环绕,能令他恢复得更快一些。
雷康似乎有话要说,主动坐了过来,道:“明天便要进入坠星谷了,你别看这一路上有惊无险,坠星谷里可是实打实的危险万分!就连我这三劫修士,都是冒死一搏,别怪我说话难听,你去了哪里还能回来?”他看了一眼谢晓清,见他神色不动,似乎全没有被这几句话打动,又劝道,“想来你也是有什么紧要之事,才一心入谷的吧!若非十万火急,劝你还是以后再去的好,你就留在营地中等我们回来。前些日子你也收集了不少妖丹和珍稀灵草,有什么需要的宝物,说不定就能在入口处兑换到。”
雷康心肠不坏,谢晓清替他治疗过几次伤势,两人就熟稔了起来。他说出这番话,也是出于好意。
可惜都走到了这里,谢晓清哪里还会止步?
他笑了笑,道:“多谢雷道友关心,我会小心些,这一趟却是不能不去的。”
雷康叹了口气,扫了眼一旁那神情冷酷的魔化身,道:“看来你也有自己的苦衷,那便各自珍重吧。”
“也祝雷道友此行顺利。”谢晓清道。
雷康告辞一声,便走开了。他知道劝不住谢晓清,来说上两句已是尽了心意。
坠星谷……果真危险得很吗?
雷康走后,谢晓清又默然出了一会儿神。
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少年人的身影,俊秀的面容上,带着倔强的神色。也不知道他的手伤好了几成?那时候自己盛怒之下伤了他,终究是恃强凌弱……
谢晓清自嘲地一笑。事到如今,他不找到广寒精魄,又如何有脸面回去?
就算坠星谷再危险,他也非去不可的。如果他空着手回去,就说明他所信仰的准则,也抵不过他自己的性命,说明他默许了师父献祭他人的做法……以后师父再犯下什么罪孽,他哪里还有资格说上半句不是?
“哼。”一声冷哼落入他耳中。
却是双臂环胸,站在一旁的魔化身,似乎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嘲讽道:“别说你去了就出不来了,就算你能活着把广寒精魄带回去,又有什么用?还不如趁早回去,将他制住!他本性就是个恶人,从来没改过半分!你的修为一直不如他,追也没追上。他现在还瞒着你行事,等他恢复了记忆修为,他再做什么你哪里还阻止得了!到时候只怕你自己都会死在他手中。是,他发过誓不能首先动手,你却先对他动过一次手,这誓言早就破了!”
魔化身源于他的内心,所说的其实也都是他心里起过的念头,只不过先前还有本体的制约,总不会这般偏激。
这些天来,魔化身时时拿话激他,就是要令谢晓清情绪不稳,好趁机重掌他的神智。
换做最初,谢晓清还真会被戳中痛处,但若是一直被人在耳边反复唠叨,多听几次,也就能淡然处之了。
心魔所提之事,是他原本难于面对的,如今反倒能平心静气地考虑起来。
谢晓清认真想了片刻,没有接话,只道:“我要修炼了。”
他刚刚进阶,还要抓紧时间巩固修为。
魔化身又哼了一声,见他凝神入定,倒也没有再去打扰。
第二天,他们飞遁了不久,就见前路断绝,成了一处断崖。
好似曾有仙神手执巨斧,一斧劈下,将前方的陆地生生削去。
往下望去,竟不知有几千丈深。云气蒸腾,半遮半掩住了岩浆翻滚的赤红大地。
空气也变得炽热粘稠起来,像是一大锅热水,零星散落的小岛、山岳,就漂浮在这锅热水之中。忽闻轰隆声响,有巨岩从悬浮于半空的一座山岳的顶端滚落,坠进了下方的深渊。
这儿就是坠星谷了。
进入谷中半日,众人便散了伙,各自去寻觅自己的机缘。
一心来坠星谷冒险的,大多都怀有某样宝物在某处出世的秘闻,自然不愿让他人知晓。
分散行动的时间为五日,五日之内必须赶回坠星谷外的营地,而后一同回返。过了时间,队友便不会再等了。
谢晓清也依照玉道人告知他的方向飞去。
魔化身如影随形跟在其后,忽而又开口道:“我看你还不如省点力气,早些回去吧!他从没有喜欢过你,心里也没有半分在意你。要不是血契,你就是死在这里,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哦。”魔化身说话之际,他们已飞入了一片石柱林,谢晓清忙于探查周边的状况,半晌才随口应了一声。
从地面沸腾的熔岩中升起了千万根高低错落的巨大石柱,穿行其间的他,渺小得有如蚊蝇。
大多数石柱上,都盘绕着颀长的蛇身,鳞片乌黑,背上竟还生着一对羽翼,此刻,这些腾蛇都似陷入了沉眠。
谢晓清自然不会去惊动它们。虽然腾蛇之胆是炼制渡劫秘宝所需的一味珍贵材料,但他现在实力太弱,还无法夺取。
飞遁片刻,他不经意地低头看了一眼,双眸一亮。有根石柱的根部,生着一朵灼眼的莲花,比最为耀目的火光还要明亮,这是天材异宝,三昧红莲!
他伸手一指,翠绿大手印凭空浮现,随着他心念转动,小心翼翼地将那朵三昧红莲摘下,带了回来,谢晓清取出一方小玉盒,将之轻轻收入盒中。
魔化身见他这副举动,又冷笑道:“不快点通过石柱林,以防腾蛇醒来,你还有闲心摘这个!真是见财眼开!”
“我在功法上见过,此物能用来炼制渡过法力之劫的秘宝。”谢晓清道。
“法力之劫?”魔化身哈哈大笑,“那都是第八天劫了!我看你连这里都走不出去,还想着那么久远的事情?”
这片石柱林范围极广,玉道人提到时,也说是绕不开的,要平安穿过,只能自求多福。他们说话之际,已飞出了很远,还没有看到尽头。
“轰”
陡然间,山摇地动,大地震颤!
无数碎石,从石柱上乱滚下来。
谢晓清心叫不妙,盘在石柱上沉睡的腾蛇,也一个个惊醒过来,慌乱窜逃,更有许多往他所在的方向涌来!
离他最近的一头也睁开了暗紫色的蛇瞳,瞬间便发觉了他。蛇躯猛地向他一窜,血红的蛇信子险之又险地扫过了他的身侧。
速度快逾闪电。
谢晓清勉强躲过两次,便开始力不从心。其他腾蛇,似乎也留意到了他!
腾蛇再度血口大张,袭来之时,谢晓清灵机一动,倏然变小身形,坚韧厚重的木质从周身长出,将自己包裹在内,就像是一枚小核桃,自行飞入了腾蛇体内。
待这腾蛇重新陷入沉眠,再想办法逃脱吧。
木质的防御罩将他护在其中,一时之间,倒也无虞。腾蛇体内的酸液渐渐侵蚀着木质,每过一会儿,谢晓清就要重新加固一次。
他变作的核桃极小,这腾蛇应该不会察觉到什么异常。但只是几个呼吸之后,腾蛇便狂乱地扭动起来,似在与什么拼死搏斗。
谢晓清悄悄放出神识,探查外界,又吃了一惊。
一头羽翼遮天蔽日的大鹏金翅鸟,双爪抓起腾蛇,飞上了天空。刚才大地震动,或许就是这金翅鸟所引发!金翅鸟是腾蛇的天敌,此鸟一来,众蛇慌忙退避,而他钻入腹中的这条为了吞食他,稍一耽搁,就被金翅鸟擒住。
谢晓清不由苦笑。刚藏入蛇腹,难道又要进了这大鸟的肚子吗?待会儿得看准时机逃出去。
腾蛇狂怒地扭动,张嘴欲咬,却哪里咬得中,大鹏鸟双翅一展,一息之内,就已飞出了千里。
蛇腹中的谢晓清,也被颠得难受。
不一会儿,金翅鸟飞到一座漂浮在空中的岛屿上空,双爪一松,将腾蛇从极高处重重扔下!
腾蛇的羽翼已被金翅鸟啄坏,没了挣扎之力,摔落在地,蛇躯顿时被摔得四分五裂。
谢晓清藏在它体内,受到的冲击就要减缓许多。
饶是如此,他也胸口一震,呕出了一口血来,这下伤得不轻。他虽被摔得晕晕乎乎,却也不敢再留在蛇腹内,所化的这颗丁点大的小核桃,连忙从蛇躯断裂的地方滚了出来,藏进泥土的缝隙中,浓密的草丛掩住了他。木系修士就是有这般好处,在草木繁茂的地方,便能轻易藏住自己的气息,若不放出神识仔细查探,是分辨不出的。
那金翅鸟当然也不会想到蛇腹中还另有玄机,见腾蛇摔死,于半空盘旋的它骤然俯冲而下,抓起蛇躯,飞回了岛屿一端的那棵参天神木上。它的鸟巢似乎就筑在那里。
金翅鸟的气息消失许久,谢晓清才敢重新现出身形。他双手还捧着一颗腥气极重的茧形肉块,他将这肉块分割成数段,都收进了琉璃罐里,又从草地上捡起一根足足有他小臂大小的金灿灿的羽毛。这羽毛灵气充溢,是刚才那金翅鸟遗落下来的。
一旁的魔化身忍不住出言讥讽:“你的胆子真够大的,逃命之际,还将蛇胆也偷了出来。我看你即便驱逐了我,脑子也还是不怎么清醒!”
谢晓清也不跟他自己置气,只笑道:“我运气还是不错的,是么?只受了点伤,就得了三样异宝了。”
其实他也说得不错,他的气运的确胜过大多数人。
左手边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清风将水汽吹来,在燥热的坠星谷中,这水汽竟是出人意料的寒冷。
谢晓清幻出一只大手印,去探了探湖水,果真冰冷彻骨。
“玉道人说蕴藏着广寒精魄的映月潭水阴冷无比,这里的水也比寻常的要冷些,难道是与映月潭相通的么?”谢晓清道。
玉道人虽指点了他大致方向,但坠星谷内的详细情形,他也说不出来。盖因坠星谷内,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在改变地貌,隔个几百年再去,又是一番沧海桑田了。
“你难道在同我说话?”魔化身瞟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只能自说自话的可怜人!”
谢晓清只做没听见,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值得一试。服了伤药,稍稍调息片刻,便沿着湖畔,一路飞遁而去。
人声?
他忽而脚步一顿,环顾四周,旁边有一棵老树,他就在树畔变成了一丛小草,也同时替魔化身做了伪装。
鸿蒙境中,杀人夺宝乃是常事。路上撞见其他修士,上前打招呼才是最为反常的。
两个人的语声从远处传来,愈来愈近。
“羽哥,你就将那灵心莲子再拿出来让我看上一眼吧,我可是日思夜盼,好不容易才得了此物,还为此受了不轻的伤势呢。”女子娇俏的语声道。
另一个温润的男声笑道:“你且放心吧,收在我这里是万万丢不了的。灵心莲子虽能解除你所中之毒,但还需加以炼制,好让药性温和,否则仍会伤了你的身体。”
……
从这声音来看,原来是队友中的那对道侣。既然是队友,下过了誓约,就不必再多加提防了。
谢晓清略一迟疑,却没有现身相认。
他已听出,这两人的对话隐隐有些不对了。
“你真的不肯拿出来?”女子道,语声已然变冷,“难道你真的想私吞?我早就隐隐看出你不对了,当时伤势沉重,没能拦得住你收起灵心莲子,你是不打算再交给我了吧!只怕你已厌倦了我,巴不得我解不了毒,渡劫失败,好让你再一个人逍遥去!”说到最后,语中已满是怨恨。
“原来还想再瞒你一阵,想不到被你发觉……是又如何?”男子悠然笑道。
“你!”女子气急之下,伸手便去夺他的储物袋。
“哈哈哈,这是你先动的手,誓约已破,就休怪我无情了!”男修道。
谢晓清听得心寒,有心上前帮忙,他还没来得及出手,那女修便受了致命一击。
她有伤在身,哪里是那男修的对手。
男修取了她的储物袋,看都不再看她一眼,径自离去了。
片刻,谢晓清变回原形,从树后走了出来,到了那女修的跟前。他看出她已是奄奄一息,救不回来了,轻叹一声,扬手打出一道绿光没入她胸口。虽不能救她,缓解她临死之际的痛苦也是好的。
女修像是稍稍清醒过来,睁眼望向了他:“……谢道友?”
谢晓清应了一声,女修眼中现出激动的神色,挣扎了一下,艰难道:“你都听见了刚才发生的事吗?那负心汉为了一颗灵心莲子将我杀害,求你为我报仇!他虽将我的家当搜刮一空,我还知晓一处秘宝所在,可以拿来交换……”
若是谢晓清还被心魔所控,只怕已贸然答应下来,但他却摇了摇头:“我尚且自身难保,如何为你报仇。以后如果再有机缘,我会让他替你偿命的。”
“我知道,也不急于此时……”女修断断续续道,“你再过来一些,抓住我的手,我将那处秘宝所在,透过灵力传给你……”
谢晓清依言走近两步,瞧见女修眼帘低垂,似有暗光掠过,心中忽然涌起不妙的预感,连忙往后飞退。
神识所探,果真见那女修纯白的神魂飞出,往他扑来。竟是要仗着修为比他高上一阶,强行夺舍!
谢晓清一掌击出,将那衰弱的神魂逼了回去。掌风所过,也令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女修彻底陨落。
谢晓清摇了摇头,一指地面,泥土翻起,渐渐将她掩埋,免得她曝尸荒野。
“好心遭恶报,这世道已然没救了!”魔化身在一旁嘲笑道,“还不是你实力太弱,否则就能将这些自私自利的恶人,有一杀一,全都杀个干干净净!你那师父舍不得杀,你就废了他的功力将他关起来,不听话就揍,揍到听话为止,如此最好!”
魔化身即便是从他自身衍化出来的,但太过偏激,反而让谢晓清听着刺耳。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更不可能这么做。”谢晓清道。
“哼!”魔化身恨恨。
谢晓清本来就没有多少弯弯绕的心思,魔化身更是直来直去,他想刺激谢晓清,成效却反而南辕北辙。这些天谢晓清心境愈发澄明,令魔化身的力量也衰减了许多。
谢晓清正要离去,眼角忽然瞥见了一缕清光。
女修即将被泥土埋住,恰在这时,有鲜血漫过了她腰间的玉佩。一点清光顿时从玉佩上放出,似是宝物现世。
与她同行的那个男修,应该也不知道这玉佩中的玄机!
谢晓清隔空将那玉佩取来,仔细一看,通透的玉质中裹着一枚青金色的种子,似乎是神树之种,便也收进了自己的储物袋中。
又沿着湖畔行了半日,陆地消失,眼前尽是一片白茫茫的水面。
谢晓清从水上飞掠而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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