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办不少人, 热热闹闹的, 都在等着排队签字。梁爱华去得比较晚,排在了后面。
她一边排队, 一边跟这些老街坊们闲聊打发时间,聊着聊着,有个头发花白的阿婶指着梁爱华背后问:“那个人怎么那么眼熟呢?他是在看你吧!”
梁爱华回头, 看见林大明嘴里叼了根烟, 吧唧吧唧地抽着, 手扶着路边的一棵梧桐树,眼神像饿狼一样不怀好意地盯着她。
这个阴魂不散的东西!拆迁办的消息才下来几天啊, 他就知道了, 而且还跑到这里来蹲守她。
梁爱华气得牙痒痒的, 队也不排了,大步走了过去, 咬牙切齿地质问道:“你来做什么?”
林大明嘿嘿一笑:“你说我来做什么?你选房子还是选钱啊?选房子, 那得写阿实的名字, 要是选钱嘛, 阿实那份得交给我保管。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我的以后都是他的。你可是还有一个女儿, 那就不一定了。”
“林大明, 你无耻,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你……你骗谁啊,林老实根本就不是你……”梁爱华气得口不择言, 差点把埋藏在心里15年的秘密说出来。
林大明嚣张地看着她,挑衅地说:“不是什么?你说啊,怎么不说了?”
那态度真是恶劣得梁爱芳想暴打他一顿。
她唇线绷得紧紧的,眉头紧蹙:“林大明,你别太过分!”
林大明扬了扬下巴,厚颜无耻地说:“我哪里过分了?阿实是我儿子,他那份由我保管怎么不对?那个法律上不是说什么我是他的监护人吗?老子管儿子,天经地义。”
梁爱华被他堵得差点心肌梗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稍稍平复下情绪。她皱眉说:“林大明,你要点脸,这是我娘家拆迁,你也想来分一杯羹,做梦吧!”
林大明把手里快要抽完的烟头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吐出一口满是劣质烟味的难闻气死,猖狂地说:“梁爱华,搞清楚啊,什么叫我也想来分一杯羹,我是来要我儿子那一份。梁爱华,要么房子写阿实的名字,要么钱给我一半,不然,我就把阿实的身世说出去。我捞不着,你也别想全把好处扒进你碗里。你也别跟我说什么不是我亲生的,他占了我儿子的名,那就是我儿子。”
梁爱华气得浑身发抖,她年轻的时候怎么选了这么个人渣,就连离了婚都一直摆脱不了这个畜生。
“你……林大明,你别太过分……”
林大明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梁爱华,做人不能太过分,太一毛不拔,不然有钱也没福享。信不信,你要蹲了牢房,邱心文第一个跟你离婚。好好想想吧,你要是希望又离一次婚,你要是不怕以后别人笑话你女儿有个坐牢的亲妈,你尽可以不搭理我!”
睨了一眼梁爱华几欲昏厥的表情,林大明心情甚好,大摇大摆地走了。有这个软肋在,他不怕梁爱华不妥协。
梁爱华看着他嚣张的背影,气得差点咬碎一口的银牙。
过了几分钟,刚才那阿婶远远地喊道:“爱华,爱华,马上就到你了,快过来!”
梁爱华现在哪里还有签协议的心思啊,揉了揉太阳穴,她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说:“秀芳婶,我突然想起家里还有点事,今天就不签了,我先回去了,改天再聊。”
丢下这句话,她匆匆走了。
秀芳婶不解,自言自语地嘀咕:“有什么事比拆迁还重要啊,都排了大半个小时了,好不容易轮到咱们。”
旁边有个五十来岁的妇女听了这话,笑了起来:“秀芳婶,你没认出来吧,刚才那男人是爱华的前夫。他来找爱华肯定没好事。”
“啊,都离了十几年了,这人咋还找爱华呢?”秀芳婶疑惑地嘀咕。
其他的妇女听了笑笑没做声。虽然离得比较远,听不清梁爱华和林大明说了什么,可梁爱华刚才气得浑身发抖她们是瞧见了的。
这前两口子不知道有什么事呢!
***
憋了一肚子气,梁爱华火大地回到了超市,手按在收银台上,抓住小盒子里那一把用来找零的水果糖,用力地攥紧,捏得塑料纸哗哗哗作响。
等店里唯一的客人结账出去后,邱心文瞥了一眼大门口,见没有人进来,这才问道:“怎么啦?谁惹你生气了?刚才你不是发信息给我说去拆迁办了吗?”
这本是天大的好事,可梁爱华回来却一副气到极点的模样,邱心文就搞不懂了。
梁爱华忽地松开手,重重地拍在玻璃柜台上,糖纸和玻璃摩擦,发出刺耳的擦擦声。
邱心文看她这副通红着脸,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意识到这个事可能不小,顿了一下,走过去,拍了拍她的手背,问道:“怎么回事?拆迁协议签了吗?”
“没有。”梁爱华捡起玻璃柜台上的一颗水果糖,撕开糖纸,丢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咬着,仿佛这糖是她的仇人一样。
邱心文抬起手,抚了抚她的背,劝说道:“好了,别急,是拆迁变卦了吗?就算这样,也不是咱们一家的事,大家都这样。再说,你家那片,离市区那么近,拆是迟早的事,说不定以后还要赔更多呢!”
“没有的事,要拆,条件不变。”梁爱华否认了邱心文的猜测。
听说拆迁继续,邱心文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心情颇好地说:“这是好事啊,那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签了协议就有钱或者房子拿。
梁爱华重重地吐了口气,犹豫了几秒,恨恨地说:“还不是林大明那个狗东西。他不知从哪儿知道的消息,竟然找到了拆迁办外,让我要房子就写那小兔崽子的名字,要钱就把阿实那份拆迁款给他保管。哼,想得可真美,撑不死他!”
又是林大明!邱心文也有些恼火,这个林大明总是阴魂不散,经常找茬,只要他一出现,梁爱华那几天的心情都会非常糟糕。偏偏两人又有一个共同的儿子,也没办法老死不相往来。
眉头紧拧,邱心文给梁爱华出主意:“你不搭理这个泼皮就是。这是你娘家拆迁,他当初又没入赘,户口也不在你家,不关他的事,他再怎么闹,拆迁办的人也不可能答应把钱给他。再说,拆迁办的人不是善茬,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他要闹凶了,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大明要是去找拆迁办闹事就好了,关键是他也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不找拆迁办,专门找她啊。而且还抓住了她致命的软肋,让她想不妥协都不行。
梁爱华揉了揉额头,眼睛闪了闪,支支吾吾地说:“他那个孬种才不敢找拆迁办呢。他找我,说什么,他是阿实的老子,监护人,有权管理阿实的财产,所以非要把阿实那份要回去,不然就要上法庭告我。你说说,他哪来的脸提这样的要求?林老实可是因为把户口迁到我娘家名下,才有资格分房分钱的,不然要是跟着他林大明,毛都没有。他凭什么来要钱?”
邱心文当然也不想把钱给林大明。钱一旦落到他手里,铁定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这是梁爱华家的拆迁款,凭什么白白便宜他。
衡量了一番,邱心文对梁爱华说:“要不咱们要房子吧,把你和阿实的名字都加上,这以后房子还不都由你处置。至于林大明要告,这么多年,他一分钱抚养费都没给过,就是上了法庭,他也不占理。所以你不用理会,只要阿实站在你这边就行了。”
邱心文想得很清楚,梁爱华跟林老实是母子,这个房子写了母子俩的名字,以后无论是租是卖,还是给谁住,都梁爱华说了算。钱最终也会落到梁爱华手里,那不就等于落到他们家里了?有时候写谁的名字真没那么重要。
至于阿实那孩子也不用担心,他一直老实巴交的,虽然现在学习成绩不错,似乎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但耿直憨厚的性格没改变。而且他一直被梁爱华压得死死的,梁爱华不给他钱,他也不会说什么。
总之,这个钱,只要不落到林大明手里都好说。
他把这个道理给梁爱华讲了一遍。
梁爱华有些迟疑,林老实要真是她生的,这还用邱心文说吗?他不提,她也会替孩子打算,而且也不用担心哪一天闹翻了,便宜外人。
关键是这孩子不是她生的,万一林大明拿不到钱,把这事给捅了出来,以后林老实还会不会听她的很难说。
偏偏这个顾虑她又不能跟邱心文讲。
思忖了半天,她说:“我今晚回去再跟阿实聊聊吧!”
邱心文索性随她去。夫妻一场,生活了十几年,梁爱芳有多偏心月月,他都看在眼里,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反正她不会苛待她的亲闺女。
***
林老实下了晚自习回家,推开门就看到梁爱华两口子今天反常地还没睡觉,都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听见开门声,梁爱华抬起头,扬起笑容,站起来说:“阿实,今天家里炖了猪蹄汤,我给你留一碗在锅里,还是热的,赶紧喝。”
林老实马上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感激地说:“谢谢妈。”
他去厨房的锅里把汤端出去,刚放到桌子上,梁爱华就过来了,坐在他对面,两只手肘压在桌子上,脸上挂着笑容,声音温柔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阿实,你学习任务重,妈特意给你熬了猪蹄汤补补,加了红枣、莲藕……可补了,你多喝一点。赶明儿,妈给你炖老鸭汤……”梁爱华温言细语,笑容几近谄媚。
林老实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低头一边喝汤,一边说:“谢谢妈。”
还是那句话。梁爱华有点泄气,这个小子太木讷了,无论她做什么,他都像根木头桩子一样,只知道说谢谢。
把心里的不爽一压,梁爱华嗔了林老实一眼,顺着这个话将话题扯到林大明身上:“我是你妈,老说什么谢啊。你爸请你吃顿饭,你是不是也要跟他说谢啊?”
林老实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老师说,父母把我们养育成人不容易,要感恩。无论是你还是爸,你们挣的都是辛苦钱,我吃的每一顿饭,穿的每一件衣服上面都留着你们辛勤劳动的汗水。等我工作挣钱了,我当然要孝顺你们,这是为人子女的责任。”
谁不喜欢听好听的?哪怕嫌弃这个养子是个累赘,可他这番感恩的话还是说得梁爱华心里甜滋滋的,当然,如果没有带上林大明,那就更好了。
哼,她辛苦把孩子养大,林大明什么都没做,就请孩子吃了几顿饭,买了个破手机,就把孩子给哄过去了,也未免太便宜了他。
梁爱华撇了撇嘴,酸溜溜地抱怨道:“你这么孝顺,你爸知道了得高兴死吧!”
林老实低头喝汤,不接话。梁爱华今天反常地主动提起林大明,说明林大明给她添了不少堵,自己这会儿说什么都是错,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林老实这幅举动,无疑证实了梁爱华心里的猜测。她气得嘴都歪了,这个孩子也太实诚了,实诚得过了头,林大明那点小恩小惠他都记在了心里。
“你还真要孝顺他啊,那你爸可真的要开心死了。年轻的时候,一分钱的抚养费都不出,老了还有个好儿子在面前尽孝。”梁爱华控制不住,讥诮地说。
林老实捏着小勺的一顿,抬起头看着梁爱华说:“妈,你别吃醋,我以后也会一样孝顺你的。等我找了好工作,挣了大钱,再买一套大房子,你跟邱叔叔和月月一块儿住,我跟爸住。爸他一个人太可怜了,万一生个病什么的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不是,”梁爱华脸色大变,焦急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的意思是你以后要跟林大明住,让他住你的房子?”
那她打算把房子写上林老实的名字,岂不是引狼入室,便宜了林大明?
林老实眨了眨眼,理所当然地说:“对啊,妈,不是我不想跟你住,是爸他一个人太可怜了。他说袁阿姨跟他讲好了,老了以后由各自的子女负责,他就我这一个儿子,我不管他,谁管他!他没有房子,当然只能住我的房子了。”
梁爱华脸色铁青,难怪林大明要让她在房产证上写上林老实的名字呢,原来打着这个算盘。等拆迁房分下来了,那以后他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赖在她的房子里,她要赶他走,这混账东西铁定会说,这是他儿子的房子。老子住儿子的房子天经地义,谁也不能赶他。
梁爱华气得肺都快炸了,抬起食指,狠狠地戳了一下林老实的额头:“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傻儿子。你自己说说,你长这么大,林大明为你做过什么?啊,你还要傻兮兮地去给他养老,你吃饱了撑着是吧。你以为你能挣多少钱?现在满地都是大学生,就你这傻样,大学毕业了也顶多就几千块一个月,想买房,做梦吧,还给老娘买套大房子,跟你老子单独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读了两天书,被人夸两句,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窝在客厅里假装看报,实则支起耳朵留意着这边动静的去邱心文见母子俩闹翻了,赶紧放下报纸,走过来,拉着梁爱华,咳了一声:“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母子俩哪有隔夜仇,有话好好说。爱华,孩子孝顺,有理想是好事,你干嘛打击孩子的积极性。阿实,别生你妈的气,这些年,你妈一个人带着你,有多苦,你也知道的,她对你爸有点怨言,也请你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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