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绡轿辇轮轴辘辘, 四角悬挂的车铃奏出金玉交相擦撞的悦耳鸣音。
个头娇小的瑶绮,被十数个抬轿内侍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
她心事重重仰头望着谢嫣, 嘴唇瑟缩了下。
谢嫣察觉出她的视线, 怡然自得撩开帘子冲她笑了笑。
瑶绮落寞垂下头去,捏住袄子在人群中驻足良久,忽而横心攥紧拳头拨开诸位内侍,鼓起腮帮停在她的轿辇旁。
她呼出一口热气,隔着朦胧红绡压低声音问:“方才殿下重萃宫之言, 奴婢一字不差全部听入耳中,奴婢冒死问一句, 殿下……与正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嫣放下怀中宣铜兽头鼓炉, 双手轻巧一泛比出个手势笑答:“本宫与易霄之间,大约仅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他欲借本宫之势入主乾坤殿,本宫便也存着将计就计的打算, 顺道将他纳入朝华殿迷惑世人。”
瑶绮呼吸一窒:“这可不当胡扯的……殿下先前几个月,明明对正君情真意切,如今突然变卦……难道果真是因为您受了姬赢挑拨才如此?”
“瑶绮, 本宫且与你理一理个中条理,”谢嫣曲起指节不厌其烦轻叩扶臂, “若今后你嫁与的夫君是个两面三刀的伪君子,整日挖空了心思算计你的家世性命,你可还能够念着那点感情对他予取予求?你口中那位清傲出尘、清心寡欲的易正君,便就是这样活脱脱一个伪君子。”
瑶绮今夜亲身体味数重刺激,乍闻谢嫣此言, 不堪一击间足下又是一阵虚晃,她伸手扯住红绡垂下的璎珞,才勉强支撑着身子,瑶绮骇然道:“这几日正君屡屡与殿下言欢,皆被殿下不留情面责打出去,现下还靠在榻上养伤,实在不似殿下口中形容的那般绝情寡义。”
未出阁的姑娘家往往思慕的,大多是易霄这种浑身风华气度绝然的“正人君子”。
似姬赢这种肩负一身骂名的奸滑宦官,就算史书汗青刻意抹去他的姓名,亦永远无法洗刷他铸下的累累“罪证”。
男二人设如此极端,故而原世界里纵然姬赢为林熹微殚精竭虑,捧出一颗鲜活真心,仍只能沦为原男主和原女主的陪衬。
易霄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手腕远胜其父,他深谙欲取故予的道理,原世界迷惑得付灵嫣为他抛弃帝王大业,远贬关外受尽背井离乡之苦,永世不得回京。
朝华殿中一众宫人,皆被他收拢诱惑,连一向睿智沉静的瑶绮也为他再三开脱。
谢嫣胸腔里无故生出一股子无名火,常言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姬赢即便再如何洁身自好,恐怕也不抵一个口蜜腹剑的易霄来得更让人信服。
她抚掌呵斥瑶绮:“本宫瞧你是被易霄迷昏了头,他与易丞相里应外合意图谋逆之事,本宫早已心中有数,你身为本宫的贴身女官,竟一个劲胳膊肘往外拐,百般替他遮掩。母皇为帝几十载,常常教导本宫切不可放任下人插手主子意愿,你如今帮着外人指责本宫,倒显得你才是正经主子……瑶绮,你不必再侍奉本宫,干脆改去伺候他吧!”
瑶绮一双杏眼立时溢满泪水,她神态凄惶拦住谢嫣轿辇,跪下不住叩首请罪:“奴婢绝无违逆殿下之意,奴婢跟在殿下最久,自然唯殿下马首是瞻,只恐殿下一时受人蒙蔽,才忘了规矩顶撞冒犯殿下……不论殿下说什么,奴婢往后定言听计从,再不为正君开脱……求殿下饶了奴婢这回!”
谢嫣打定主意命她记下这个教训,遂只淡淡打量瑶绮一眼,抬手唤内侍起轿。
骤然重回宿体,加上又将瑶绮训诫一番,望着周遭陌生又熟悉的布置陈设,谢嫣只觉四肢尤其疲倦。于是吩咐几个宫女备好浴汤,先行洗去一身寒气。
温泉阁笼着几层厚重帷裳闷了一刻钟,谢嫣揭开帘子弯腰跨入屏风时,只见四周白雾弥漫,游移热气绕指缓缓氤氲开来,朦胧景象令她险些辨不清方向。
身子沉入水中浸泡许久,谢嫣突有所感扭头看向替她擦洗脊背的宫女:“本宫这些时日,统共沐浴过几次?”
朝华殿虽小,传个信儿却恁得迅猛,譬如眼下殿下回宫还未满上一个时辰,瑶绮姑姑被责罚之事便迅速传遍整个朝华殿。
瑶绮乃是殿下身边最得欢心的女官,如今一朝触怒殿下,也只能含泪认命去暴室领罚。
小宫女吃了瑶绮这个前车之鉴,应付起谢嫣不免比往日更加谨小慎微,她一五一十如实招来:“自打殿下搬去偏殿,统共就沐浴过三次……次次还不允奴婢们贴身服侍。”
谢嫣触上胸口的手指堪堪止在半空,她掩嘴咳了声,装作不经意再次确认:“不允贴身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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