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人终究是人上人,她即使失去了儿子悲痛欲绝,却还是可以冷静地分析着所有的事情,并且为她安排好一切。
“画儿,你记着,活在宫中一定要有保命的技艺,本宫给你找的先生……不是寻常人。他既然看得中你,你就一定不是个无用之才。青持与司空,算是本宫答谢你这几年带给本宫的温暖与快活。你,走吧。”
皇后的话说得很是决绝,青画几乎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她轻轻叹了口气看着眼眸里已经再无刚才的笑意的皇后,很识趣地从后位上走了下来,慢慢踱步到了殿堂中间,抬起眼仰望着皇后——凤华宫里雕栏画柱奢华至极,处处锦绣,皇后坐在她那个不知道多少人眼巴巴望着的高位上,脸上的神情威仪万分,同时也是不带半点儿生气。
青画隐隐感到些什么,她凝望着那个遥远的女人,对着她屈膝跪下了,恭恭敬敬叩了两个个头,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她开了口:
“皇后教诲,青画铭记于心。以后青画行走宫中一定时刻记着皇后的话,保全自己的性命,保全青画珍惜的人的性命,青画会和司空师父学习。”她微微停顿喘息,重重地磕下第三个头扬声道,“青画叩谢皇后照顾,青画……一定会好好的,绝不辜负皇后期望。”
一句话,字字清晰,却是出自一个痴儿的口中。青画不知道如果别人见到了这副场景会不会吓得说不出话来,她只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不会。她说完长长的一句话,抬起头看着皇后,眼色清明,不带半点朦胧。她不知道此刻这个举动到底是福是祸,只是她突然觉得如果再对这个真心诚意对待自己的女人隐瞒,未免太残忍了些。
皇后静静听完了她的话,她的神情很奇特,像是在哭却明明也同时在笑,她的眼里迸发出一丝璀璨的光芒,有些疑惑有些疯狂,更多的却是怅然。她默默盯着青画,像是忽然醒悟什么时候倏地从座上站起了身,扶着椅座柄儿轻轻笑出了声,脸上的表情有些执狂。
“好,好……画儿,你做得很好。”
这是那天皇后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皇后一生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就在那个冬天,太子离世的第三天,青云的皇后服毒自尽。宫中传闻,她临终之前咬破自己的手指写了一份血书,指认二皇子青旭是杀害太子的凶手,因为苦于没有证据,她以死明志,以求皇上明察。
算日子,正好是立春。寒冬过去,春未暖花未开。
彼时青画正在闲怡宫,小姿来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只是呆呆看着镜子沉默了一天,第二天她就早早地起了床,对着镜子把自己整理整齐了,一个人跑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的迎春花已经抽芽,碧水潺潺,绿意已经泛滥。她抓着自己的衣摆在花园里兜兜转转了好几圈无果,终于下定了决心扯开嗓子喊:“司空!”
下一刻,司空就出现在了她的身前。他依旧是薄薄的衣衫,满头银发,眉宇间带着一两缕让人看不透的神情,嘴角微微上扬。
他微笑道:“想好了?”
“是。”
“那么,你的决定呢?”
青画垂眸笑了笑,埋头看了一眼还算干净的地面,一声不吭地跪了下去:“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这是她第一次不装傻不充愣,正正经经地和司空谈话,她不知道这个奇怪诡异的人到底可以教她什么,只是这些日子发生的所有的事让她渐渐开始明白,她为自己铸造的蜗牛壳恐怕已经承受不了老天爷的玩笑,她必须面对现实了——青画已经死了,宁锦也死了,她不是青画也不是宁锦,她是个全新的青画,她拥有着宁锦灵魂与……仇恨。
几天前的那场梦不仅仅是梦境,它也是现实,一段被她故意遗忘了的现实。她把那段记忆封存了起来,企图忘掉上辈子深爱的人亲自给她喂下□□时的痛彻心扉,用这个来麻痹自己当一个十岁痴儿。是司空做了什么,让那段记忆又血淋淋地呈现了,逼她不得不正视自己——
她不是贤良淑德,逆来顺受的弱女子,她曾经是宁锦,那个会抱着包袱扛着剑仗着三脚猫功夫闯江湖的宁锦,那个曾经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快意恩仇的宁锦!
她这一跪不仅是跪司空,更是跪自己的过去。逃避了那么久那么久,是时候……重新开始了。
“好徒弟。”司空终于完完全全笑了。
那是青云显帝三十年,立春,晴空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