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青巍看了一眼宋野枝,小孩儿还穿着一身睡衣,有几缕头发不规整,要翘不翘。他笑了一下:“你们吃过了?”
“吃过了。”
沈乐皆来到书房,赵欢与和周也善一低一高,并排站在他面前。他看着,心中气恼,往前一步,低头看桌面,除了几本书,其余全是果皮和果核。
“你们来书房是学习还是吃东西?”
周也善:“一边吃,一边学。”
沈乐皆看向他,脸上没表情,眼神有些冷。
周也善被这样的眼神盯着,不自觉站得更直:“哥哥,我和欢与已经分手了。”
宋野枝和易青巍走过来,恰巧听到周也善的话。易青巍没什么反应,心情不错的样子,宋野枝则一头雾水,他们之前在谈恋爱吗?
欢与?
沈乐皆的眼神更冷了:“她姓赵。”
赵欢与抬眼看沈乐皆一眼。
周也善了然:“赵欢与。”
“什么时候分的?”
周也善如实相告:“刚才。”
“……”
赵欢与暗自捂了捂额头,自己脑子一定被锤过,竟然找的周也善帮忙。
沈乐皆在训人,易青巍不掺和,在房子里乱晃,从客厅到厨房,从厨房到饭厅。宋野枝看了仨人一眼,跟在了易青巍身后。
“小叔……乐皆哥怎么了?”
“他俩早恋,被她哥发现了。”说这话,易青巍还仰着脖子,看餐厅的吊顶,“他们怎么到你这儿来了。”
“赵欢与来给我补数学,周也善的数学也不好。”
易青巍点了点头,不欲多问,踱了几步,问:“这是你卧室?”
“嗯。”
“我进了?”
宋野枝先他一步,为他推门,卧室的面目便全了。摆设很少,一桌一椅,一床一柜,一个挂衣架,简单又干净。床上的被子没叠,倒也不乱,平整随意地铺着。桌上有几本书,摊开的,闭合的。
挂衣架上只两件牛仔外套,其中一件就是他的。
易青巍走近了,目光在桌上停留,扫了几道,手指点了点其中一本:“FrancoiseSagan.”他歪了歪头,问人,“这本书,你买的?”
宋野枝上前去看,脚尖挨着脚尖,衣袖蹭着衣袖。
“不是,来的时候就在抽屉里。”
易青巍掀开书的硬壳封面,扉页一片空白,像拨琴键,又像早前在家时挑衣服,食指把整本书的页码掠过一遍。
他轻笑:“那就是我的了。”
宋野枝正看他的手指,听此话,转去看他的脸。
“有人问我讨要,寻不着,原来是落在你这儿。”易青巍转身,靠在桌角,腿斜伸着,和宋野枝面对面,他说,“我在你家住过一段时间,就是这间房,那时候,你才到我……”他比了比,“胸口?”
宋野枝看向他的胸口。
“不是现在的胸口,是我……”他又想了想,“13岁的胸口,你还不满八岁。”
宋野枝听他说话,总抓不到重点,或者说是总会抓到重点。
原来与他差五岁还要多。
宋野枝:“听起来,你就像见过我。”
易青巍:“见过。”
宋野枝睁大了眼睛:“我不记得……”
易青巍:“那时候你不认识我。”
13岁时的寒假,他已经步入为中考奋斗的阶段,易焰给他报了个英语补习班,每天都要去一趟,得在天寒地冻的天气里连续补一个月。易青巍异常听话,乖乖去了一次,回来后死活不愿再去,说路上太冷太滑,自己是跌一跤走一步回的家。
易焰无视他的小把戏,说:“嫌冷?那正好,你这个月去住宋叔叔家的院儿,凑巧宋俊哥前几天来了一趟。那儿离班近,三两分钟就到,能让你少跌几次。”
“哥……”
“没关系,我已经跟你俊哥都说好了,他们刚好今天回南边儿,你现在过去正好。”
“我一个人住?”
“给你找了个做饭的阿姨。”
“沈乐皆英语也不太好。”易青巍颇为义气。
“我记得沈哥说乐皆今年是单科年级第一。”易焰想了想,“没看出来你志向挺远大,哥不用你考年级第一,不拖你其他科后腿就行。”
“……”
车停在街口,再往前就进不去了。易青巍提着大包小包下了车,司机下车要帮他,他大手一挥:“没事儿您回去吧。”
他慢吞吞往前走,路过巷口一根电线杆的时候,发现旁边儿站着一小孩儿,裹得很严实,像要哭的样子。和易青巍眼神对上后,小孩儿慌忙错开,还不够,竟默默转了转身子,孤零零地面向墙壁。
易青巍把行李丢在脚边,蹲下了,笑问:“你躲我做什么?”
“你一个人?”
“你爸爸妈妈呢?”
他问得慢,间隔时间长,耐心等小孩儿回答。谁知小孩儿防备心很强,刚才不愿和路人对视可能是怕别人知道自己走丢了,辨不出来人是好是坏,不知该信该疑,便索性一个也不信。
易青巍:“哥哥不是坏人,看到那边儿的电话亭了吗?你打给家里人,我不带你走,让他们来接你。”
小孩儿终于肯看一眼他,再看一眼电话亭,却依旧没说话。
“我叫易青巍,读初三,来这边儿补英语……你知道英语是什么吗?”易青巍,“我该叫你弟弟还是妹妹啊?”
人裹得只剩一双眼睛,帽子围巾口罩,到脚跟的羽绒服,雪地靴,一样儿没缺,是个被照顾得很好的孩子。
不怪如此,北风呼呼响,易青巍站这几分钟都觉出冷意了,他站起来,想为小孩儿挡住迅猛的风。小孩儿以为他要走,拽住他的袖子。
“我不知道爸爸的电话号码。”
易青巍又蹲下了:“你冷吗?”
他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你爸爸叫什么名字吗?”
小孩儿又陷入沉默,他并不能完全信任他,又不愿意他走了,只剩自己一个人。
易青巍没再问,甚至不敢随便动,不然小孩儿又以为他要走。
僵持许久。
“我爸爸叫宋俊。”
易青巍张圆了嘴:我,靠。
“他去哪儿了,怎么留你一个人在外边儿?”
“爸爸说有急事要办,走了。”
“妈妈呢?”
“在家。”
“你呢?”
“我出来追爸爸,但车太快了。”
“嗯,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我叫宋野枝,7岁……8岁。”
“行,我正好要去你家,一起吧。”
幼嫩的宋野枝不动,定定看他:“你刚才说不会带我走。”
“……”
是哦。
易青巍退而求其次:“那跟我一起走到电话亭那儿呢?”
“哥,我在街口捡到一小孩儿,今天是不是不用去补课了?”
那边骂了他一句不正经,易青巍才说:“是宋俊哥的儿子……是吧?我记得他家是生了个儿子。现在蹲在这儿不肯跟我走,你给宋俊哥打个电话。”
易青巍挂了电话,看他,说:“我认识你爸爸。”
宋野枝听完了他的电话全程,信了一半,但不回答。
“你爸爸叫宋俊……”
“这是我告诉你的。”
“是是,你听我说完。”易青巍发现宋野枝还拽着他袖子。
电话响起来,易焰念了一串号码,易青巍重新拨过去。
“喂?……宋俊哥?……碰巧看见,一问居然对上了……”
易青巍讲着电话,衣袖被人攥得更紧了,他又说了两句,就把电话递给宋野枝。
宋野枝接过来,叫了一句爸爸,“嗯”了两声,就没了。
易青巍:“说完了?”
宋野枝声音清脆得很:“完了,走吧。”
后来他俩到家,才发现宋野枝说金玟在家,是南边儿的家。宋俊来北京出差,家里没人照看孩子,才带着一起来了。送人的司机急坏了,收拾好一切,等到要出发,才发现孩子不见了。院里院外找了一圈儿后,接到消息说被找到,才放下心来在门口候着。
一回来宋野枝就要被司机抱上车,分开时,易青巍低头看自己袖口,皱皱巴巴,不成样子。抬头看,坐在后座的孩子自行摘了围巾口罩和帽子,眼睛巴巴的看着他,见他看过来,慌忙错开,像之前在电线杆一样——又有点不像。
易青巍走上去,掐了掐男孩儿小巧的下巴,凉凉的。
“口罩可以不戴,围巾要围上。”
易青巍替他绕了一圈又一圈,末了,还打了个松松垮垮的结。
“再见。”
宋野枝没有说话,只是看他。
男孩儿年纪还小,但已能看出来模样生得很好。尤其一双眼睛,清澈透亮,就算不言不语,也招人疼爱。
易青巍略略想了一会儿,说:“你有一点,和小时候一样,不喜欢和人交流,话少。”
宋野枝摇了摇头,否认。
“不少。”
“但有一点和小时候不一样。”
“什么?”
“你小时候很黏人。”
易青巍无端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袖口。
宋野枝小时候不记事,连来过北京都忘了,此时听易青巍这样说,酝酿几秒,问:“你是,认错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