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没透露给他。
宋野枝面上镇定自若,内里却心潮澎湃,有坚硬而细软的羽毛在心口搔弄——这曲子他从小到大练过无数遍,与人合奏却是第一次。
《梁祝》
易青巍,他怎么敢选这一曲?
梁祝相爱,彩蝶双双久徘徊——
英台抗婚,指望与君同命结同心——
梁祝化蝶,翩翩花丛来,天长地久不分开。
钢琴尾音完结,小提琴随之缓缓结束。静了,留有余韵,所有人还沉浸着未醒。
宋野枝克制自己不去看他,埋头鞠躬。一滴泪砸在黑木地板上,他上前一步,皮鞋把水迹牢牢踩在脚底。
宋野枝站在台上,灯光刺眼,周围黑压压一片,《梁祝》奏完那一秒的寂静,是全世界只剩他们一双人。后来掌声雷动,把他从梦境拉回现实。
易青巍从一楼上来,翩翩然和他握手:“合作愉快。”
两个相同的袖扣框在一个景里,就是一对。随着灯光移动,这个闪完那个亮,好比刚才两把琴交互而鸣。
宋野枝生出死而无憾的心情。
司仪出声拦住两人下台的脚步:“听王行赫先生说,他这位朋友演奏钢琴可是可遇不可求,不知道易青巍先生能不能再为大家独奏一曲呢?”
他攥着宋野枝的手腕,摆了摆手婉拒:“只奏这一曲。”
司仪应该是受了新郎官的委托,不依不饶,易青巍认命似的接过话筒来,临发言坏笑了一下,看得王行赫眉头一跳。
“这次就到这儿,大家没听够的话,下次,王行赫先生下次结婚我们还来,还为他奏《梁祝》,届时还请大家捧场。”
满座哄堂大笑。
场下,易青巍夸他:“化蝶那一段拉得最好,情绪很足。”
曲毕握手时,他看到他发红的眼圈了。
宋野枝依旧在缓神,他答:“我最擅长拉的是抗婚那一节,老师也说,师哥师姐拉那一段没人能超过我。”
易青巍习惯夸他:“这么棒啊?”
台上进入下一个环节了,宋野枝还在浑身发热。
“小叔,要是我不会拉这个曲子,今天怎么下台啊?”
易青巍不甚在意:“赌嘛,我当时想,如果你不会,那就当我多送王行赫一曲独奏。”他的肩膀靠过来,笑,“赌赢了。”
宋野枝含着喜糖,神游天外。刚才,他在想,他反反复复练那么多年,花费那么多精力,磨出那么多茧,就是为了等,等这一天,能与他同台和一曲。
“小叔。”
听到人唤他,易青巍立刻转头去应,迎上一双眼,眼睛里藏了许多话,欲语还休,灵动得让人心惊。
“嗯?”
他不自觉放柔声音,注视他,作出倾听的姿态。
可惜宋野枝霎时醒了,低头一掩,再抬眼,眼里什么都没有了。
“我现在也好紧张,腿还是软的,手心都是汗。”
易青巍转而注视他的手,搭在膝盖上,软弱无力,微微发抖。沿着宋野枝光洁的手腕滑下去,易青巍的手指一根一根相继落进他的掌心。
润的,果然有汗。
手指没有停,长驱直入,坚定而温柔地将虚握的拳打开。
宋野枝的手就这样在易青巍的攻势下伸展开来。
他感到痒,热,还有不属于自己的脉搏,不经意收拢——五指扣上了五指。
易青巍仍然在看,全神贯注,好似匠人认真地完成一件工艺品,没有结束的意思。愈收愈紧,指间没有空隙了,手指按上宋野枝的手背,缓缓用力——掌心贴上了掌心。
他们紧密地,合在一起。
易青巍不知所谓地笑,无名指不停摩挲宋野枝的掌关节,那一块圆润小巧的骨头。
“紧张什么?拉得那么好。”他说。
“你太瘦了。”他紧接着低叹。
他送他进入一个又一个美幻的梦境,宋野枝真害怕哪一刻分不清虚与实,自毁乔装,赤裸裸明艳艳地,把自己捧到他面前去。
“小叔,我什么时候能再和你奏一曲?”
易青巍注意力全被手上吸引,漫不经心地答:“等你能给我抬一架斯坦威放家里的时候吧。”
赵欢与拨开人群跋山涉水地终于走到他俩身边了,远远地就开始招手:“你们两个好好看!也好好听!”
两只手艰涩地撤开。
易青巍见赵欢与来了,交代她别再到处野:“我去酒店房间换件衣服。”
赵欢与大手一挥:“行,去吧。”
等易青巍走后,她用肩去撞宋野枝:“干嘛?美得找不到北了哦。”
宋野枝摇头:“差点儿露馅。”
“露什么馅?”
他又不说话了。
赵欢与装了一晚上的高兴,到了宋野枝身边不用装,反而变得真正有些高兴。
她说:“场地布置主打白色,所以显得地毯尤其红,红得轰轰烈烈。你们从台上走下来时,我好像是来参加你们婚礼的。”
宋野枝不知道,还有人替他做他也不敢做的梦。
另一边,于恭临时找了件新的衬衣给易青巍,他换上后就要去为兄弟挡酒了。袖扣被拆下来,又在另一件被系上,沾了口红的衬衣被扔在床上。
易青巍关门之际,动作顿了几秒,在思虑。
最后门没关上,他进屋去拨座机到前台:“您好,888房间今明两天不需要保洁,服务员勿扰,谢谢。”
现场,表演结束后,台上的司仪开始和底下来宾们激情互动,完成游戏,气氛热烈活跃。
弹琴的人不在了,钢琴就被冷落在一旁。
宋野枝坐在高|潮迭起的人群中,与昏暗角落里的钢琴相视,看得出神。
他也想成为他手下的一架钢琴。
他一按,他就响。
他不按,他就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