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脚,又丢去个噤声眼色。明珮只得忍了下来,好不辛苦样子。
“我就说呢。京中便是再富贵人家,也没听说过哪家会用银子打狮子镇宅门,这讹传倒真是有趣。”
谢静竹不疑有他,笑道。
明瑜点头称是,只心情却一下黯淡了下来。
荣荫堂大门内仪门外这八座狮子,并非如她方才解释那般是石头,而是千真万确银坨。明瑜只晓得那还是曾祖之时,据说阮家诸多不顺,便按了个风水先生指点打了出来镇宅定风水。也不知是真还是巧合,自那后便果然顺当起来,这才一直摆着未动过。虽阮家当时并未声张,只世上没不透风墙,渐渐还是被传了出去。直到如今,才不大有人提起这掌故,一些后生便是听说了,也只当是夸大其词而已。
明瑜记得清楚,数年之后,正德皇帝后一次驾幸意园时候,想是听人提了此事,特意向父亲求证。父亲不敢隐瞒,如实上告,说是阮家祖上传世定风水银块。正德听说后,次日过荣荫堂大门里时,还特意用手拍了下座狮头,表情莫测。再后来,皇即位之后,就荣荫堂被抄前一年,一道圣旨下来,说边地战事吃紧,缺少军饷,叫将这八个银坨溶成银锭,充作军银,如此才是阮家祖上圆满功德。父亲当时接旨后,虽万般不愿,却也不敢违抗,当时江南总督立马将银狮拖去熔炼,得银锭整整四十万两。过后赐了个披红挂彩“忠君体国”匾额挂意园门口。人人都说连皇家都借荣荫堂祖银,族人还纷纷以此为荣。
明瑜袖中手不自觉地紧紧捏了起来,指甲深深掐入手掌之中,却丝毫觉不到痛,心中只一阵阵地发堵,连边上人说什么都不大注意了,直到自己肩膀被人一拍,这才回过了神,见谢铭柔浓眉下一双大眼正看着自己,笑道:“阮姐姐想什么呢,瞧着心不焉。今日既是诗会,又以水仙为名,照了规矩就都要以水仙联句。你再发呆,对不出来,就罚你吃酒!”说着咳嗽一声,又道:“今日我是主家,就由我开头,大家依次对下去。取上平声十四寒。第一句便是凌波起玉盘。”
“金盏满庭寒。”
她边上明珮立刻接道。
再下去众女孩纷纷接了,唯恐对不上来或对得不好被笑,轮到明瑜,随口接了一句,并无出彩之处。对到两轮之时,通判府苏晴南接错了韵,被众女孩拉着纷纷灌酒,笑声一片。对完了句,又用水仙命题作诗。作好匿名了拿去叫谢家西席评判。到后结果,裴文莹第一,都监府冷幼筠第二,明瑜才第三。
从前逢了这般诗会,明瑜从来都力压群芳夺魁,今日竟被压了下去。冷幼筠颇有些自得,谢铭柔惊讶,众人都看向了她。明瑜倒是神色自若,不过笑了下而已。
众小姐又玩笑片刻,终于散了去。
“阿姐,我们家那几个狮子,明明是银坨,你方才为何硬要说是石头?”
回去路上,明珮想起方才明瑜不但阻拦自己,竟还睁眼说白话,把个明明可以京中小姐面前夸耀机会都给错过了,心中极是不解,忍了几次,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明瑜看她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自己经历过那一场可怕梦魇,她又怎会知道,这原本寄望着能让阮家福泽绵延后代八块祖宗银坨,到了后会换来一面满是讽刺意味“忠君体国”牌匾?然后就这面高高悬挂牌匾之下,阮家百年大厦一朝轰然坍塌。
她十一岁这年四月,正德皇帝第一次到荣荫堂,入住意园。父亲深以为荣,耗费巨资接驾,富豪之名,远达京畿。
父亲天生豪爽,仗义疏财,所以交游满天下,却也自小就习惯了巨奢,又被身边人众星捧月了几十年,连正德皇帝也对他屡屡嘉奖。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父亲才从未对皇家有过任何戒备,甚至天真地像个孩子。当他明白过来时候,却已经晚了。
前世父亲,只是缺少一个人,能够提醒他皇家莫测,翻脸无情。现她要当那个提醒父亲人。她要让他意识到怀璧其罪,象齿焚身。
她或许可以阻拦祖母寿筵,让母亲不为父亲纳妾,甚至还救了外祖。但她明白,荣荫堂是一艘巨船,她多只是个夜间瞭望人。仅凭她力量,根本不可能改变这巨船航向。唯有让父亲这个掌舵船长与自己站一起,这艘巨船才能避免撞礁厄运。
明瑜回了漪绿楼,插了门闩,命人不许打扰自己,从格屉里取出绘了一半图页,继续用工笔细描起来。
这事情从年前就开始做了。只是一直很忙,所以进度迟缓。今天谢静竹一番话,仿佛她心中倾倒了盏燃着油灯,那一瞬间,竟叫她有撕心裂肺般焦躁,当时就恨不得撇下众人立刻回来继续这事情。
她一笔笔地绘着,全神贯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