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柒：嫩蕊凝香】

    这一日晨光熹微，空气中隐约有荷花的芬芳和清新水汽。

    昨夜落了雨，夜半时裹挟着雷电滚滚而来，又带着窗棂隆隆作响。我素日里睡得浅，半夜被风雨吵醒，只见着闪电划过天际，照的夜色如白昼一般。他这几日有事不能来陪我，这样的雷雨天又教我害怕，只得紧紧地握着被子角。后来闭了眼睛实在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环抱着自己缩在床角。

    透着床边的薄纱，我见着兮若进了屋里来，将窗子上的木架放下来，又将门户紧了紧，点上了蜡烛，又在炉子里点上了安息香，这才走到我床前掀开帘子，见我没睡又道：“公子说这样的日子里姑娘睡不好，教我多瞧着点儿，姑娘果然没睡，我刚给姑娘点上了安息香，是最助眠的，姑娘可能睡好吗？”

    我不愿她替我多操心，又怕他知道了要挂心，只是抬眼看了她一眼，略略一笑，道了声这便睡了。兮若见我将海棠花苏绣凉被掀开，也在旁边帮我理了理，看我躺了进去，又替我将被子往上掖了掖，道：“我就在外面守着，姑娘要是有事就叫我。”我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待她的脚步声远了，方才朝里面翻了过去。

    我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却又不愿意教人看着，白白替我担心，只能朝着里面不见人，又看着枕头上鸳鸯戏水的花样。想着之前这些时候他大都陪着我，可如今他出去了，便只有我一个人。又想起从前在璃音阁的事情，心里一时不大好。

    从前，也是在这样的电闪雷鸣夜，我被兰姨抱了去，说是要抵债。那时我不懂事，只当是去别人家做客，过些日子父母还会来带我，于是刚开始时她给我好看的衣服穿，又替我编了辫子我还很高兴，在他们的啧啧赞叹中想着我要让我爹爹也看看这样好看的样子。可后来时日长了我还不见爹爹回来，便去问兰姨，他们什么时候过来带我。兰姨开始时候尚且找话搪塞我，后来我渐渐懂了事，她说我爹爹已经死了。又带我去了他的坟茔给他上了香，说是醉死的。

    不是没有好时光的，只是打从额娘去世以后，他便开始嗜赌好酒，欠了许多债，又还不起，竟落魄到要拿我去还债。他去世以后，这世上我便再也没有亲人了。兰姨对我也好，找来师傅教给我琴舞书画词曲茶，又总给我添新衣服，可所有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最终罢了。

    我不知晓为何今夜独独想起这样多，一时间心绪难平，眼泪温热地盛在眼眶里，又顺着脸颊落到枕头上，“吧嗒——”一声开出一朵暗色的花，又慢慢地洇开来。我在里面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夜色中听得有人的脚步声，便又朝着里面躺着装睡。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轻轻坐在床边，将我身上的丝绸被子向上拉了拉，又抬起手摸摸我的头发，我听着他的呼吸声，越发觉得心里委屈，唤着他的名字扑到他怀里。

    他脸上有心疼的神色，又将我抱得紧了些，“我本来想着这几日不会有雷雨天气方才出去了，谁知道还是遇着了。”我心中还伤心着，说出的话断断续续：“你不是说，还有几日才能回来吗？”

    他伸出手将我脸上的泪珠拂开，又抚上我的背道：“事情办好了，我下午看着天儿不好，就加急赶回来了。”我这才看到，他的衣角还有雨水的痕迹，颜色分外深一些。我担心他着风寒，便急急下床去柜子里给他拿了衣服换。他拦着我，声音温润如玉：“我自己去拿，你的衣服薄，别下来了。”

    那时候我觉得，他这样为我上心，便是以后我们真的遇到天大的事情，我也不会轻易放弃他，放弃我们。

    这夜他陪着我，窗外的雷电也不那么怕人了，我看着身边他熟睡的眉眼，便也有了一个好觉。

    夏天的雨来势汹汹，去的便也快。第二日，他陪我吃了早饭便出了门。

    等着他走了，我便拿了舞衣出来，一袭梨花颜色遍绣着海棠花的素罗衣裙，长度刚好到脚踝处，闲时我又在袖口用杏色丝线绣了几朵精致的莲花，挑了水碧色丝带作束腰。我素日里不喜欢繁复发饰，只是将鬓发中分，又挑了白色带子将发后松松挽着。

    因着大雨刚过，这日的空气分外好些，荷风从湖上面吹过来，带着雨后荷叶的清香。天空清澈的像是一匹上好的蓝绸，绵白的云朵像是清浅的梦境。

    夏季已经要过去了，只还留着一抹余韵。褪去了炎热躁动的夏，虽然清浅，却依旧楚楚动人。

    想着如今还不是留得枯荷听雨声的时候，便要赶紧把舞蹈排出来。好让荷叶在旁边衬着，有人舞碧水中的样子。依兰将曲子交给我的时候我叫她弹过，又私下里自己弹了许久，将那些韵律节奏背的烂熟，只当是给今日练舞做准备。

    我心里哼着依兰作的曲子，细细地想着在莲花台上每一步该如何踩，踩在何处，又如何能让舞衣与身形恰到好处的贴合。周围一片静谧，教我可以无所忌惮。思索了许久，便开始踏起步子来。

    雪白的衣袖随着起舞时带着的风飘起来，柔美婉转如同纷飞的梨花，我在莲花台上细细思忖，时而抬腕低眉，时而手拈兰花。头上的丝带也在转身换步时跟着飞起来，耳畔似有乐声泠泠，手中的披帛若游龙绘丹青，脚步带着身形如丝弦，转、甩、开、合、坐、圆、曲，流水行云一般。

    都说当年杨贵妃的《霓裳羽衣舞》是因着为李隆基所做，方才惊若天人，心中想着心爱的人，舞姿自然是美的，今日我也算尝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