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自己的脸颊上轻抚,粗糙,生着老茧,却与他的短须格外般配。他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宗政棠溪那甜美的微笑,一时心中五味俱全。她和十年前没有什么变化,身着道袍,黑发高盘,一对凤眼清澈明净,肃时威严如冬,笑时暖似春风,全然是随了父亲宗政承锋。甚至,她还戴着那根已显破旧的木簪。
“感觉好些了吗?”棠溪的声音低沉而舒缓,温柔得无可挑剔。
“嗯。”陆无涯坐起身来,皱眉而笑,目光闪躲着,抚过那窗外春绿都盖不住的红颊,落在了满墙的画像上,每一幅都是阳光般的笑容,每一笔都是精勾细勒的洒脱,那是他已认不出的自己。
小小的屋子里,道袍叠在床头,酒杯摆在桌上,木剑立在墙角,井井有条,一尘不染,似乎这里还住着一位年轻的小弟子,爱练剑,爱喝酒,爱闯祸,还爱亏欠。
他本以为再见之时,棠溪会哭着喊着,质问他当年为何不辞而别,为何弃她而去,却不曾想眼前的她已是一脸淡然,隐隐透着疲倦。
是啊,小师妹长大了。
他依旧没有拨开她的手,是不敢,更是不愿。他多想就这样待在满是阳光与笑容的屋子里,和棠溪,和剑派——倘若仇怨报尽的话。
大概是习惯了少言,他的嘴唇几次微颤,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于是,他们就这样沉默着,沉默着,沉默到目光再也无处可避,沉默到连似水的眸子都忍不住问候。
十年来,你过得怎么样?
而再度的沉默,也是最好的回答。
直到窗外阳光的都不再,棠溪终于开口:“你睡了整整三天。”
“三天么?”陆无涯不由担心起秋梨的安危,不走心道,“辛苦你了。”
大概这世上最伤人的,便是这久别重逢后的客套。
棠溪收回了赖在他脸颊的手,道:“爹爹在沈天峰上等你。”
陆无涯点了点头,起身向屋外走去。
“大师兄。”棠溪道,“等你忙完了,来老地方找我吧。”
陆无涯将头微侧,余光却在她分寸之外顿住,心头一暖,又是一酸,道:“好。”
九霄山是因九峰得名。除去主峰中天峰外,还有八座侧峰逐云而上,隐于穹宇。八峰之中,前六峰虽连有山路和索桥相连,却也险峻高耸,决不许年轻弟子随意攀登。而第八峰沈天峰更是凌于云上,需以轻功攀登,稍有错步,万劫不复。
陆无涯之前因绿萝迷香而梦见的云海便是在此峰观得。如今,他的的确确地立在了沈天峰之上,望着与梦境无异的宗政承锋,恭敬唤道:“师父。”
宗政承锋依旧负手而立,背对于他,道:“你可还记得《太玄功》?”
“剑派筑基之功,怎敢忘记。”陆无涯道。
“运功试试。”宗政承锋道。
陆无涯怔住,无以回应。
“我知你被阎公子的《混元修罗功》伤过,不得运功聚气,否则寒冰钻心,所以昨夜棠溪将你带回来后,我便没有为你运功疗伤,是担心你遭旧伤反噬。但今早再看之时,你体内只剩几缕微弱的寒气,已是旧伤近愈。”宗政承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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