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朗步履匆匆地回到正房。
歪在大迎枕上的香芷旋见他进门,坐直了身形,又看看天色,惑道:“你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离他下衙的时间还早。
袭朗不答反问:“请卢大夫过来了?不舒服?”
“原来是为这件事儿啊。”香芷旋拉他坐下,笑道,“没事,我只是请他来给我看看身体情形如何。”
袭朗这才松了一口气,抚了抚她颈部,柔声问道:“那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我这一年多调理得当,情形再好不过。”她握着他的手,指尖挠了挠他手心,“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袭朗缓缓笑开来,“意思是你总算能如愿以偿了?”
“是啊。”香芷旋点头,随后又打趣道,“怎么说的好像只有我想再要个孩子似的?”
“我这不是给吓出病了么?”袭朗完全放松下来,拉过大迎枕,慵懒地卧在她身侧。
“那个……”香芷旋抚着他眉宇,期期艾艾地道,“我小日子推迟了。”
“嗯?”袭朗看着她,就要起身。他被她弄得脑子有点儿乱。
“别动。”香芷旋按住他,吻了吻他眉心,“也许只是推迟呢。”
“……”袭朗一时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神色有点儿拧巴。
香芷旋已是笑不可支,“袭少锋,你给我高兴点儿。”就猜到他会是这样。
袭朗片刻迟疑后,也笑起来,起身将她揽到了怀里,“我是怎么个心思,你也清楚。”说着吻了吻她的唇,“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
“嗯!”香芷旋摩挲着他的唇,“我知道。”对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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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爷这一段过得很舒坦。或是去与高僧参禅论道,或是留在兰苑的宅院内,收拾二老太爷、袭朋和蒋家一众人等。
到老来,再不需忍气吞声,可以出一口多年累积的恶气。
自然是明白,这些都是因着袭朗,因着那个他对不起的儿子。
歉意、道歉是袭朗不需要的,他只要顺着儿子的心思安生度日便可。
袭朗不会跟他更远,也不会跟他走近,此生应该都会维持在如今这个情形。他看明白了,袭朗早已将他当成陌路人。已成陌路的人,不需给予关心,更不需给予嫌弃。
那个儿子就是那样的,对所谓亲人,在心里都有个度。谁要是到了他无从容忍的程度,他便会放弃。若有照拂、帮衬,便只是为着家族权益,而非情义。
成大事者,兴许就该如此,不拘小节,取舍分明。这种人的生涯是一个逐渐剔除的过程——剔除羁绊,剔除不相干的人际关系,给自己留一份清静,专心面对自己在意的人与事。
若是什么都想要,反而什么都得不到。
只可惜,他明白的太晚。
四月中旬,蒋修染接走了蒋家一众人等。
二老太爷和袭朋还是留在护国寺。二老夫人和袭肜不觉得有将两个人接回家中的必要。他们都如此,袭朗自是不会反对。
随后,香芷旋诊出喜脉,府里又添一桩喜事。
三公主闻讯后,隔三差五地去袭府,与香芷旋说说话,跟寒哥儿、元宝慢慢亲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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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夏日,前方的太子捷报频传,皇上则在不遗余力地整顿朝堂。态度空前强硬,手法空前狠辣。
官员们日日心惊胆战。
皇上已非他们熟悉的那个以仁孝治天下的帝王。
周家与镇国将军一案,经由抽丝剥茧地一步步查下去,牵连官员达近百名,皇上一律给予秋后问斩、罢免官职、降级罚俸等相应处置。
与此同时,西夏愿意在危难关头出援兵相助的消息传遍朝堂。
由此,无人质疑皇上亲手掀起官场的腥风血雨。
内有袭、蒋两位名将,外有西夏几十万大军蓄势待发,太子在前方又是骁勇善战——皇上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可不就能随心所欲的行事。
慢慢的,有人品出了一些端倪——皇上所做一切,都是针对皇后。
夏去秋来,八月,与皇后、睿王有关的明里暗里的一众官员全部落马。
周家、镇国将军两家惩戒最重:十四岁以上男丁一律秋后问斩,妇孺一律流放。
皇后的娘家、睿王的岳家,到最终,落得个最是凄惨的下场。
至九月,太子亲手斩杀袁庭毅于两军阵前,叛军缴械投降,战事大捷。
皇上连下两道旨意:
命太子班师回京;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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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秋日,袭胧出嫁。
钱学坤携香俪旋返乡,任职县令。
是在四月末,钱学坤被放出,回到家里无所事事。
从钱学坤家中查抄走的家产已然充公,袭朗斟酌之后,命人将账册送到面前清算,合了整数,从账房取出相应的银票去交给钱学坤与香俪旋。
钱学坤家中的财产,大多是夏易辰给香俪旋的妆奁,别的名声他担得起,却不想人传出他贪财的名声。
钱学坤见到袭府的管事,听得袭朗的意思,一再婉言谢绝,亲自送管事离开。回到房里,对香俪旋一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往后你要跟着我过苦日子,凡事也要听我的。”
香俪旋沉默片刻,点一点头。袭朗能让钱学坤毫发无伤地回到家中,她已是感恩戴德,哪里还敢奢望别的。钱学坤在牢里的那段日子,应该是反思了太多,回来之后行事已与往日有所不同,再不会如以前一样,凡事等着她提起才留意、斟酌。
到了秋日,夫妻两个离京之际,香俪旋左思右想之后,没去跟香芷旋道别。
原本是很好的前景,原本姐妹两个是可以同在京城度过余生的,偏偏她出了岔子……
夏易辰则命人知会她:十年之后,他看情形,到那时她有所长进的话,他会将她该得的产业交给她,若还如现在,那就别做富贵梦了。
当日出事时,要不是婶婶反应快,怕是会被人刺中心口当场毙命。而那生事的人,是她带到袭府的。
叔父能有这态度,已算宽仁。
她回想以往种种,想着离开也好。经过这些事,没人会再认为阿芷、袭朗在意他们一家人的安危,他们也不会再做袭朗、阿芷的包袱,她的余生,只能指望钱学坤和孩子了。
没法子的事,在钱二太太生事她却选择以和为贵的时候,便是她与阿芷背道而驰的开端,并且很久当局者迷。
她想要个好名声,因为那时认定夫君品行才华出众,功成名就是迟早的事。却到底是眼界窄,不知道世间才华横溢却潦倒落魄的人比比皆是。便是因为那些,并没自心底感激过袭朗和阿芷。
甚至于,她不想像阿芷那样,苦心经营几年才让人改观,想从进到京城之后就让人觉得品行敦厚,却不知敦厚二字最难经营,做过了,便成了愚蠢。
终究是尝到了苦果。
谁也怨不得。
返乡之后,不难想见,钱二太太少不得给她些难听的话,挖苦她断送了夫君的大好前程。
再难听也要听着。
在袭府的香芷旋,在香俪旋离京三日后才听得消息,半晌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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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太子抵京前夕,皇上命人将皇后带到御书房——不,皇后已废,眼下该称周氏。
周氏如今形容枯槁,青丝白了过半,因着皇上召见,才由着宫女悉心打理了妆容。
皇上见她进门,转去桌前落座。
桌上有酒。
他抬手示意周氏落座。
周氏行动有些僵滞,落座后问道:“叫我过来是为什么?要我看看你如今洗心革面?不觉得太晚了?”
“不。”皇上笑意浅淡,“朕要当面向你致谢。”
周氏眼含疑惑。
“没有你,朕怎么能够发现藏匿于暗中的镇国将军袁家,又怎么能查获那么多心怀不轨之人。”
周氏思忖片刻,似笑非笑地点头。可不就是么。没有他给她一段筹谋的日子,袁家也不会鼎力协助她以至于暴露全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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