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少见。
“人鱼姐,你在这儿啊。”
背后传来的声音差点吓得梅仁瑜一口气喘不上来气又咽不下去。她转过身的时候,嘴里还一直往外冒烟。要多傻有多傻。
“春儿……”
“原来人鱼姐你真会抽烟啊。我还以为你之前说的只是开玩笑呢。”
小春笑笑,往前两步靠在护栏上。梅仁瑜把烟换了只手,这样烟顺着夜风被吹走,也就不太能熏到小春了。
“我还以为人鱼姐你会主动来问我。”
隔着透明的落地玻璃,小春看着大厅里那盆绿油油的滴水观音。而梅仁瑜看着她。
小春平时可是头可断,发型不能乱。今天她那一头梨花烫断然没有了平时的精致整齐,总是只有淡雅香水味的身上也传来些酒精的味道。
“人事部的人跟你说了吧?我马上要退职的事情。”
“嗯。”
梅仁瑜吸着烟,她在思考自己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是“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要结婚了?”,还是“你瞒我你要退职的事情瞒了多久?”。
小春就像是听到了梅仁瑜心里的声音,她开始慢慢地解释:“人事部上个月就来找过我了。问我打不打算做管理岗。”
“上个月?”
“嗯。上个月的上旬。”
七月的上旬,吴志宏还没收那张印鉴模糊的支票,杨艳也还没走。银行招募储备人才是很正常没错,可上个月直接问小春要不要做管理岗,这个月却招管理培训生就有点儿蹊跷了。
每个工作单位都有正常的“新陈代谢”,银行也是一样。和其他公司不同的是银行的人员流动相对较小,尤其是管理层。小春家是行里的大客户,她被调到管理岗上很正常,但前提是管理岗上要有空缺才行。既然人事部已经对小春开了口,那就说明已经有位置可以让小春上去了。
杨艳走了之后,杨艳的位置就空了出来。杨艳那位置算不得高,但好歹也是个缺。想补这个缺的人行里多了去了。偏偏这个时候行里没找人来补缺,看样子也不打算调别的网点的人来补缺。倒是招了一批一时半会儿派不上大用场的管理培训生。
副行长傅恒和年纪能做他爸的行长不是第一天不和了。想想这段时间两派人明里暗里的摩擦,梅仁瑜估计这两位又是拿着行里的人员博弈了。这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行长和副行长都在琢磨着如何挤掉对方的人手,以减小对方的势力。至于他们手上那些棋子废了损了残了他们才不会关心。横竖银行这地方永远不缺人。
大人物们真是没个消停。梅仁瑜摇摇头,决定不去关心行里的派争党争。她这种小虾米在这种腥风血雨里哪里有选择的权利?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春儿,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你要结婚的事情。”
梅仁瑜很想开玩笑地问一句:“怕我包不起红包给你啊?”,无奈她现在实在是开不出玩笑来。
“我……”
小春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有什么说什么。”
小春抬起眼来,正好对上梅仁瑜的视线。她一怔,复又莞尔。
“我们家美容医院年前出了点事情。有个来打玻尿酸的阿姨皮肤溃烂,很快就莫名其妙的死了。她家里闹到我们医院门口来,打砸不说还扬言要医生护士偿命。我爸他们家请来的医闹真把医生护士弄出事来,就同意私了,赔了一百多万。”
“这一赔吧,原本没我们家医院什么事的很多事情就都变成我们家医院的事情了。这几个月,连几年前在我们家医院做隆胸手术的人都找上门来,说是我们家医院用来给病人隆胸的假体有问题,不但是垃圾材料,还有可能致癌什么的。”
“我们家医院隆胸这块儿都做了那么多年了,怎么可能会用不正规的材料给病人做手术?那人怕是又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动了二次手术,把后面手术的问题算我们家医院的头上来。”
梅仁瑜听直了眼,连烟灰都忘了弹。一大块烟灰陡然从她指间掉落。
“就没有办法能证明她那假体不是你们家医院弄的?”
小春摇摇头:“我们家医院以前都是用纸笔做病历的,近几年才换了电脑。她那手术的病历现在根本没法找。她胸里的假体我们能给她拿出来,可总不能拿出来了就不管吧?我们承担她的手术,费用那些都不说了,还是变相承认了她说的是真的。……唉,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
小春叹息一声。
“主要是那些医闹发觉我家有利可图,是块任人欺负的大肥肉,天天都来医院里大吵大闹,保安要赶他们他们就地上一坐大叫保安打人了,搞得我们家医院名声都臭了,现在根本没人敢来。报警也只能赶得了这些人一时。”
小春说到这里,梅仁瑜似乎已经明白她为什么要嫁人了。
“……你以后的老公能帮你解决这些人?”
“嗯。他舅舅是公安系统的。说是很疼他这个外甥。上次在度假村相亲,他舅舅也来了。他舅舅看起来是个好人。我们家医院现在也太平了许多。”
小春说着笑了一笑。
“就是还门可罗雀就是了。”
“……”
千言万语到了喉头竟然都变成了虚无。梅仁瑜望着在她面前显得小小一只的小春,忽然有点儿心疼这个看起来无拘无束的富二代了。
她这个富二代背负得并不比她这个穷二代背负得少。有父有母还有姐姐和侄女要维护的小春甚至比梅仁瑜还要怕失去。梅仁瑜一个人吃饱全家不愁,小春却是承受不起一个家庭崩溃的重量的。
小春度假村相亲也就是最近的事情,前后还不到一个月功夫。这何止是闪婚,就是桩明码标价的交易:我嫁给你,你帮我解决家里的麻烦事。再联系一下小春七月初就拒绝了晋升的事情……只怕她一早就做好结婚退职的打算了。
一个青春正茂、前途大好的女孩子就这样成了一桩交易的筹码。亿万富翁到头来还不是和下岗工人一样没有保护自己的女儿。
“……你甘心就这么结婚?”
小春扁了扁嘴:“不甘心呀。所以才想找海洋小帅哥玩玩的。结果人家根本不鸟我。”
小春这算是解释了她和海洋的关系到哪一步——这姑娘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没心没肺。她也在小心翼翼地摸着梅仁瑜的心肝肾肺,避过了她每一处要害,为她保留了所有的底线。
梅仁瑜沙哑着喉咙:“你家的事情不能用钱解决?”
“这两年公权私用查得严,被查到了我家那点儿底子哪里够折腾的?再说我爸妈早就想把我嫁出去啦。对方家世不错,就顺水推舟了。”
小春还在笑。可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春儿,要是不想嫁,咱们就不嫁了。总会有办法的不是?你姐姐人脉那么广,能帮得上忙的人总会有一、两个吧?你们家的医院撑一撑,事情总会过去的。”
梅仁瑜知道自己这些话说得特别不负责任。小春家里的连锁美容医院每开一天那都是成本成本成本,不说别的,光是养活那么多张嘴的工资一个月就要花出几十万,更别说其他的花销了。
“是啊。事情总会过去的。可等事情过去了。我家也得元气大伤。”
“我爸妈已经老了,经不起风浪了。我侄女还小,现在还在英国留学。她比我们家所有的人都还需要稳定的环境。”
“都说女孩儿要娇养嘛。我从小就是娇养的,没事儿总在玩,没想过要帮家里承担什么。长大了被爸妈逼着相亲结婚又觉得比起依靠男方……比起依靠老公来我更想依靠自己。我跑来这儿打算从基层做起,想证明自己不比那些男人差,然后把自己磨练的有一身真本领,拿着这身真本领回去帮爸爸妈妈撑起我们的家……”
“可是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啊,人鱼姐。”
被梅仁瑜按进怀里的小春几乎是泣不成声。
“我不行的。现在的我根本不行。我什么都没法为家里做。我好后悔以前为什么不够努力……我好后悔以前为什么不帮家里做点什么。我真的、真的感觉特别对不起我爸妈……”
“所以我只能把自己嫁了……”
抓着梅仁瑜衣服的手抖个不停,小春的眼泪抹在了梅仁瑜的胸口。
“真的……还好我有身为‘女人’的这个原始资本。不然,我就连这点儿忙都帮不上了。”
人前张牙舞爪、天不怕地不怕的郑晓春在梅仁瑜的怀里崩溃了。她抽泣着,喃喃自责。梅仁瑜有很多话可以安慰她,却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对她说。
因为梅仁瑜知道,木已成舟的现在,为了亲情而选择婚姻的小春需要的不是安慰附和,而是一次彻底的发泄。
就像笙歌对梅仁瑜做过的那样,她轻轻地抚摸着小春的头发。轻轻地拍着小春的背脊。她任由着小春哭湿了她的胸口,自己也红了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