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柯看着一脸郑重表情的柳三道:“柳先生何以教我?”
柳三凝视着杨柯半晌,终于吐了一口气道:“依王爷的睿智,如果因你看不透,老朽就捅破这层窗户纸也无妨。但如果王爷是顾左右而言他,老朽也不必再现这个眼了。”
杨柯心中在瞬间闪过了无数念头,但他怎么能不知道柳三话里的意思。毕竟红姑是柳三的东家,更重要的一点是,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杨柯也发现柳三对于柳家,可以说得上是忠心耿耿,心无旁骛,对于红姑,他更是像看待自己的亲身女儿一般,由此,杨柯不得不佩服柳家商号之所以能有今日之繁荣,且有这么多忠心耿耿的手下生死不弃,全是因为柳家商号祖上留下的福荫,才让这么多的老家人在主人仙逝之后,依然用心看护着少主,而且是赤诚以待,绝无二心。
杨柯淡淡的一笑:“柳先生,对敌当杀伐果断,但对友,则甘苦同担,袒露胸怀。我视红姑如手足,您还有什么疑虑吗?”
柳三听罢,沉吟半晌,终于抬起头来,一脸凝重的表情,看了看杨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老主人在日,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幼女,如果能得王爷视为手足,是此女的造化,这娃娃是老朽从小看着长大的,脾气倔,性子直,宁折不弯,其实心肠软著咧。您别跟她一般见识,老朽在这里先谢过王爷了。”
杨柯看着柳三诚心诚意敬谢不敏的样子,心中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虚抬起了手,扶了一扶:“先生何须如此,你待红姑如父兄,有了先生,柳家无忧矣。”
两人在瞬间打完了哑谜,虽然那层窗户纸没有捅破,但彼此心照不宣,便不在深谈下去了。其实柳三的言外之意是在试探杨柯对红姑的心意,而杨柯则是婉转的在告诉柳三,自己将红姑当做妹妹一般看待。这一番对话下来,双方都明了了对方的意思,但却留下了余地,没有让对方下不来台。
柳三沉吟了片刻,缓缓的说道:“王爷,请恕老朽直言,照理说,柳家老号能得王爷垂青是好事。有了您相助,不出三年,老朽自信能让柳家老号成为天字第一号的买卖家。可这天下万物,有阴必有阳,有利必有弊。自古以来朝廷不重商,甚至变着法的盘剥商贾,柳家如果成了商贾中的出头鸟,这天底下盯着我们,眼馋我们,甚至算计我们的人可就多了。柳家老号现在的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日子也还过得滋润。自从老东家和少爷故去之后,柳家就剩下红姑一个女娃娃当家了,女娃娃毕竟不比男人,没那么些个雄心壮志,真要挑这么重的担子,老朽心里有两个疙瘩,揣摩了好多时日,一直也没好跟王爷您开口说。”
杨柯揣摩着柳三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心中清楚,麻布筋多,光棍心多,很多事藏着掖着,事前不讲透,以后就会从一颗小苗盘根错节的长成一片老藤,那个时候可就不太好收拾了,尤其像柳三这样百炼的人精,看问题看得透,看得远,心思也比一般人用得深,所以该交代的关节一定不能留尾巴。想到这里,他用很诚恳的眼神看着柳三:“我明白,柳先生说的都是心里话,我也跟您交个底,人心叵测,风波险恶,但我杨柯的心思从来只对敌人,红姑是我的朋友,柳家老号是为朝廷做事,实际也是在帮我。对朋友,我绝不做无情无义的事。您有什么顾虑今天都可以说出来,办得到的,我马上答复,办不到的,我也绝无虚言。咱们今天就来先立规矩后合作。”
柳三长叹一口气道:“王爷,老朽这大半辈子看遍了人情世态,水里火里滚打过来的,自认这双老眼算得上毒,可与您初一见面,还真走了眼。您对这世道人心熟透,再加上您有见识,有眼光,老朽碰见过的三山五岳的高人里,没一个有您这份道行。老朽那时也在奇怪,按道理说,像您这么一号人物,不可能籍籍无名。后来才知道您是天潢贵胄,世家子弟,当朝豫王。老朽是惊讶又庆幸。惊讶是因为您身份尊贵,怎么对江湖人心也门清。庆幸是因为您这位天字第一号的重臣上管着朝堂,下通着民情,这是天下子民的福气啊。说句大不敬的话,摊上那位何不食肉糜的天子,百姓的好日子本该到头了。天可怜见,遇上您这位朝廷的擎天玉柱,总算托住了我大晋的江山不倒。百姓们都在传,说您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息兵止战,收拾了那些个欺压百姓的藩王和权贵,又给天底下的寒门子弟开了做官的路,还体恤百姓,兴农兴商,今儿个您说的这些话,老朽打心眼里信。如果柳家老号老朽能当家,就算赔上身家性命,也跟定王爷您了。可毕竟老朽是老东家的家奴出身,今天的一切,都是柳家给的,我不能忘了自己的根在哪里,不能不知道轻重。任何时候都得东家说了算。所以,今天有几句肺腑之言,是代我故去的老东家和少爷说的,王爷您别嫌我不识好歹。”
杨柯淡淡一笑,柳三说的那位何不食肉糜的天子不就是指的当朝皇帝司马衷吗?晋惠帝执政时期,有一年发生饥荒,百姓没有粮食吃,只有挖草根,食观音土,许多百姓因此活活饿死。消息被迅速报到了皇宫中,晋惠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听完了大臣的奏报后,大为不解:“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意思是百姓肚子饿没米饭吃,为什么不去吃肉粥呢?看来这位糊涂天子的段子在民间早已是家喻户晓了:“柳先生,今日这里没有王爷,咱们朋友论交,以后私下里您就叫我修烈。我也不叫您柳大柜,称您为柳先生,您直言不讳,我有问必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