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都留不住,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都兑现不了?”
我只觉心底悲痛酸楚愈加强烈,不忍再听他说下去,便作别道:“本宫不扰王爷赏月雅兴,先行告辞了。”
说罢方要走,却听他冷然地一句:“不用走了,宫门已经下匙了。”
我错愕:“下匙?”
他缓然道来:“从月出苑回诸宫室必须途经一宫门,那宫门通常是子时便下匙的,现在已近丑时。”
“现在我们怎么办?”我急问道。
他的眸光闪动:“只能像上次那样了。”
“上次……那样……”我一下子怔愣住了,眼前又成了一片模糊。
未及我说话,他已从池边的草丛中拖出一只木舟,将舟头的绳子绑在旁侧的一棵柳树上,再将木舟推入水中。娴熟的动作,完全是重复过无数次了的。他踏上木舟,立于舟头转头向我道:“快上来吧!”我正犹豫间,他颓然叹了口气,沉缓着声道:“就让儿臣,最后一次为母妃渡船吧!”
我单足踏上木舟,木舟猛地摇晃了一下,他紧忙伸出手想要扶住我,我却刻意避开了他的,往旁侧踉跄了一步稳住身,于木舟中间坐下。他尴尬地收回了手,黯然神伤,转身去解下固定木舟的绳子,复缓缓滑动船桨,向池中心而去。
此时已入了秋,池中央的荷花已经开败,放眼皆是枯梗残叶,偶见几朵荷花依在,也是将凋未凋,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夜风吹袭间,黑褐色的叶片依风摇摆,叶片焦枯卷缩着,说不尽的残败。还有无数被雨水摧折倒立的梗叶,一个个倒伏泥中的莲蓬,一遍又一遍地向人们述说着这一池秋莲的索然萧条。
遥想一年多前,我也是这般与他同舟。那时候正值春末夏初,刚好是莲花即将盛放之际,大片的碧叶丛中,无数荷叶交叠相连犹如碧波荡漾,花影初绽藏于其间,宛如娇羞的姑娘躲于重重荷叶的背后浅淡地微笑。我坐在船中欢快地歌唱,他在船尾淡淡地笑,四面皆是宁静与安和的图景,就连月光也仿佛因我们而黯淡。
而今,碧叶已凋,红花俱谢,独留这满池残影映着秋光凄凉。一朝缘错,我飞上枝头成了他父皇的贵妃,而他即将另娶美娇娘,曾经的温存美好尽已消逝,正如夏荷酡红笑靥摇曳的欢畅,如今只余满目黑褐残梗萧索的长叹。
曾经的繁华皆已消失殆尽,只留下这一池残荷,满眼萍碎。
我不言,他也不语,只缓缓地滑动着船桨向前去。我望着四周的残枝败叶,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如同这一池开败的秋莲一般,曾经茂盛到了极处,却终究抵不过一番秋风冷雨的侵袭,余下这满目的花凋叶残。心念微动,我小声吟道:“重到旧时明月路。袖口香寒,心比秋莲苦。”
谁料他还是听见了,竟即刻接道:“休说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
我转眸,将视线移向水中的冷月,那孤孤单单的一轮,泛着银白色的光,犹如寒霜一般,与天空中的那轮圆月相照映,两者看似距离得那么近,实际上却是那样遥远与虚幻。
不多时,舟已近了岸,待我们下得舟来,便走上了一条石板道。依然是熟悉的小径熟悉的人,但心情早已是不复当初了罢。石板道两边尽是茂盛的丛林,一阵疾风过便是一轮乱枝错舞,隐隐绰绰竟如鬼魅嚎啸。我有些害怕地缩缩脖子,突然只觉掌心一暖,我知道是他握住了我的手。我心下知晓我此刻应该狠狠地将他的手甩开的,却似一下子失尽了力气,只任由他这样牵握着。
小径很长,无穷无尽具是黑暗。记得去年盛夏,这里还满是闪烁着荧绿光芒的萤火虫,自林间闪耀出缕缕的微光,犹如繁星点点。而今那些美丽是再也看不见了曾经的美好都如繁华时的一瞬光景,正如萤火虫短暂的寿命一样,一时闪耀过后,转瞬消亡。
在黑暗尽头,忽见一萤石,石体巨大,通体透白如一明月。又是一轮圆月,一轮孤独的月。最恨月圆別时人,曾记当年,也是他牵着我的手走过这条小径,陪我看漫天飞舞的萤火虫,陪我一起看“星月同辉”的人间奇景。而今,即使我们此刻仍牵着手,仍能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即使我们心意皆一如当初,然而我知晓,今夜过后我就真的再不能与他一处了!
我们终需有一次彻彻底底的告别的。
我合上双眸,任泪水肆意流淌满脸颊,将手从煜倾掌心中缓缓抽离出来,那种仿若相连的皮肉被陡然撕裂开的痛楚,亦如我内心的悲伤无奈:“千里相送终需一别,本宫便与王爷就此别过……”
就在我最终将手抽离出来的瞬间,我猛然使出的力道让我不由一个踉跄,眼见就要跌倒,煜倾赶忙拉住我,却不想晚了一步,反而顺势被我一起拉倒向一侧。煜倾抱住我,与我在旁侧草丛滚了好几圈方停下来。他衣衫上好些地方都被树枝杂草划破了,甚至脸上都被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而我却毫发无损。
我的泪意更加蓄满了我的眼眶,我躺在地上望着他:“煜倾,如果真是这样,我多希望一切是梦,接到封妃的圣旨是梦,册封大典是梦,宫婢内侍们的前呼后拥是梦,与众宫嫔的角逐是梦,得知你的婚期是梦,是梦,都是梦,一场噩梦,只要梦醒了一切都能够回到当初……”
毫无预料地,他的吻突然间倾覆了下来,带着浓烈的悲伤与绝望,还有频临崩溃的疯狂。他的手按着我的胳膊,快速地碾压着我的唇畔,动作却极是轻柔,像是害怕弄伤了我。这是梦吗?还是我终于从噩梦中醒过来了?无数个念头在我脑海里翻转,就在我茫然失神之际,我忽然感觉到他的吻由唇畔转到了颈侧,再渐次向下,直到我看见他已将我上衣的带子缓缓地扯了开来,我忙呼道:“煜倾,不可以!”
他的动作定住了,许久许久,悲伤而迷茫地望着我,眉宇间的哀痛似残败的枯叶。
轻轻地,我推开了他,站起身来:“王爷今天真的喝多了。”
“是本王失礼了。”他也跟着站起身来,神色哀凉,强笑道,“难怪常人道,酒后易误事。”
我正了正衣衫,极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显得平和:“感想王爷今日以舟相渡。时候不早本宫不宜多留,王爷亦请便。”方说罢,便像逃也似地离开了月出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