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在他眼里我不过就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对象。他对我好,只是因为我从来不会做那些出格的、违逆他命令的事,在他面前始终扮演着一个忠顺的奴才。”
青年听着,心里的怒气一点点地积聚。他听着本尊这样埋怨弘历,竟莫名生出愤怒的感觉。
“够了!”他猛地出声打断了本尊的自说自话,怒道:“你口口声声说,皇帝如何如何,那你呢?你又高尚得到哪里去?是,你多厉害啊!帝王的心思你摸得一清二楚,然后一面肆意享受着他对你的与众不同,利用权柄去满足自己的私欲,一面对帝王心生怨怼,嘲笑他的自以为是。你拿着他对你的那点子信任,没少做膈应他的事吧。”
那声音显然没料到青年会忽然发难,一时竟无言以对。青年却不依不饶:“你说他将你当做奴才。的确,一开始你们的身份的确是主子和家奴,皇帝会这么想也是成长的环境使然。可你呢?你从心底里就将自己当作了奴才,在你眼里,只有冯氏和吴卿怜和你是平等的。你能从她们身上得到满足你病态自尊的情感,可你从帝王身上却得不到,所以你心悦冯氏和吴卿怜,却将与帝王的相处看作一场噩梦”
那一缕残魂被青年忽然爆发出的气势震住了,沉默了半晌,方才笑道:“你试想一下,如果主子真的有心,你在他身边许久,他怎会看不出你不是我?”
青年叹了口气,心下讶异着和珅的清醒和自私,说话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冷硬:“其一,灵魂穿越这等诡异的事情,寻常人怎么会想得到?其二,皇上就算看出了端倪,以他的性子只会反复求证直至确认,又怎会轻易说与他人听?你说皇帝对你无爱,你又何尝爱过他?既不爱他,却又利用他对你温柔的眷恋,不断地给他希望,让皇上心甘情愿地听信你的谗言。算计人心到如此地步,还能在这毫不脸红地大放厥词,当真卑劣至极。”
青年一长串的说辞,却没有让那把声音波动分毫:“我待主子百依百顺,体贴细致。主子想听温言软语,我便说予他听;主子想要睡个好觉,我便为他焚香打扇;主子想要吟诗作赋,我便抛砖引玉。反过来主子予我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你大可看不惯我,但这些事换做是你,也未必做得到吧。”
青年闻言怔住了,饶是他厌恶这般处心积虑的奉承与讨好,也不得不承认,和珅的确做到身为人臣极致的恭顺与体贴。那模样比起现代情侣之间的关心和爱护也不遑多让,难怪长于深宫,常年孤寂的弘历会难舍这种温柔。
然而和珅拎得清这种表象的温柔,弘历却把这种温柔与眷恋,当作了实打实的爱情。青年难以想象,当弘历带着记忆重生,看到正主瞒着他所做的种种劣行,知道一切的温柔都是正主刻意营造的假象,会是何等的崩溃和绝望。
他忽然间就明白了弘历间歇性的愤怒和暴躁,还有那些没来由却又无比笃定的指责,全都有了解释。
青年苦笑道:“我方才说得不对,你不仅卑劣,而且心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日,皇上知道了你的真面目,他会作何感想?”
那声音此番不再迟疑地应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亲眼看着主子安详地离去。看着新帝登基,一直到主子龙驭宾天,他都活在我给他营造的太平盛世里,做着盛世明君的美梦。
青年诧异地听着这一切,就像听到了天方夜谭一般。那把声音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讶异,继续道:“更何况就算一个不小心,主子发现了真相,我也有把握圆过去。实在圆不过去了,我也就认命了。他可是皇上,想要找一个代替我的人,并不是难事。”
不知怎的,青年忽然就有些可怜弘历,在还未明悉爱为何物的年岁里,遇上一个精明到可怕的臣子,将他的心绪全都摸透。而后为他营造了一场面上繁花似锦,内里败絮盈囊的戏码。让他一点点地沉溺在温柔的假象中,以为这份对臣子的依赖就是从未有过的心动。
青年禁不住一步步后退,颤声道:“你......太可怕了。”从前青年以为,因着自己对历史的了解,他可以模仿和珅本尊,从音容举止,到待人接物,只要稍加用心便可以避免差错。可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他永远学不来的,是本尊洞悉人心后,利用任何人心中的弱点去铺就自己锦绣前程的狠劲儿。
相比之下,弘历喜怒无常的脾气,生气时脱口而出的狠话,都不算什么了。
“你放心,这是你我的第一次对话,也是最后一次了。阎王殿中判官说我尚有羁绊残留于世,故而终日徘徊,过不得那奈何桥。直至今日我方才明白,原是为了等你入梦来。”
见青年沉默不语,那声音又笑道:“说起来,若是你的话,主子或许真能得到他想要的情愫吧。”留下这么一句话,那把声音就此消失。
青年知道,这辈子他都要以和珅的身份活下去,但那些过往的恩怨纠葛,都随着那一缕残魂的消失而烟消云散。
“弘历......”睡梦中的青年轻声呢喃着皇帝的名讳,吓得施针的太医手下一颤,险些扎错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