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脑门儿上一片乌云压了下来。
房东不想待太久,便立刻问他:“告诉姐姐,你在她后面到底看到了什么?”
精神病恍惚地抓抓耳朵,似乎听懂了房东的意思,继而怯生生地摇了摇头,像是胆小不敢透露,又像不敢确定。
蔷薇确定他知道些什么,心急如焚地问道:“她什么样子?是不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白纱裙,长长的头发,到腰这里,面容很精致,很漂亮。”
精神病眼睛里放出一道光,立刻兴奋起来,点着头嘴里念叨起来:“白纱裙,长头发,白纱裙,长头发漂亮,真漂亮……”
蔷薇像是得到了最终审判,终于无力地坐到旁边的沙发上绝望地哭了起来。
她终于还是找来了!她来了!她说过我走到哪儿她都要跟到哪儿的!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房东看不出她是伤心多一些还是恐惧更多一些。
房东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他怎么会接受蔷薇这么无礼的要求,他怎么会亲自做出如此荒诞的行为?这不就摆明了自己对蔷薇那无稽之谈表示了肯定吗?!
但他还是很想把这个故事听完,他很好奇蔷薇和那个娜娜后来的命运怎样,像他这样一个过了而立之年却没有正式工作,每天只靠祖上留下的几套住房收租度日的宅男来说,他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而且他最讨厌没有结局的故事。
他对蔷薇说:“我带你去702拜访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为什么你会说,从拒绝跟她一起回家那一刻,你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了?”
其实当天晚上蔷薇就应该发现事情有些不妥。晚上九点多,娜娜妈妈来到蔷薇家,说娜娜还没有回家,而且手机还关机。
蔷薇想,也许是跟刘丰在一起吧,也或者别的什么……反正不会出大事。所以她很不负责任地回答娜娜妈,考试都结束了,可能去跟同学玩了。
直到第二天中午,刘丰的电话打了进来。
他说,昨天下午娜娜打电话给他,叫他来跟蔷薇道歉。几天前,也就是刘丰第一次看到娜娜时,就突然对这个漂亮的女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出现在娜娜的寝室里,问她可不可以接受自己。娜娜不仅当场拒绝了他,还骂他,说他根本不配跟蔷薇在一起!
而且这样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自己的寝室,被人看见了会传到蔷薇的耳朵里,蔷薇会很伤心!两个人僵持了几天,直到昨天下午末考结束,娜娜了刘丰,希望刘丰能出面跟蔷薇解释清楚,那样的话以后她可以跟刘丰做普通朋友。
蔷薇没心思再听下去了,她合上手机,心慌起来。
原来昨天娜娜并非要跟她摊牌,而是要告诉自己她根本不会接受刘丰那样的人,而看见她打的最后那个电话,就是叫刘丰来跟自己道歉的。
她竟然错怪了自己的最好的朋友,并且丝毫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她拨通了娜娜的电话,仍然关机。
打给她们寝室,留守的同学说,娜娜昨天下午就回家了。
她跑去娜娜家,只见到心急如焚等待女儿回音的娜娜妈。
心中顿时布满了不祥的乌云,她立即打车去了学校。寝室、图书馆、食堂……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娜娜根本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她想起昨天见到娜娜的最后一面,她正打着电话走向了仓买的方向。
因为昨天学生已经开始陆续放假,所以仓买的生意显得有点清冷。
她直接走到老板面前,问,昨天有没有一个女学生,像我这么高,长得很漂亮,穿着红色的羽绒服来过这里?
蔷薇说的实在太笼统了,一般人应该一时反应不过来。可老板立即点了点头,印象很深刻的样子,带蔷薇来到了仓买的后门。
门咔的一声开了,一道强光晃得蔷薇张不开眼睛。
大学城地处市开发区,除了几家高校建址于此,其他地方基本上还都是荒凉的废墟。门的那一边,就是大片一望无际的荒野。
下了几天的雪沉积在这片无垠的荒野上,阳光直射在皑皑白雪之上,人要适应一会儿才敢半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一切。
所以娜娜那件鲜红色的羽绒服就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老板说,哦,还没滚蛋呢!昨天发现她在仓买里偷东西,找几个人打了一顿教训一下。看起来倒是挺漂亮的,竟然是个小偷。我们本来就是赚学生钱的小本生意,像她这样的人多了,我们不得亏本啊!现在的大学生就这素质?!
蔷薇不顾一切地朝雪地里那唯一一点触目惊心的颜色狂奔过去,边跑边声泪俱下地喊着娜娜的名字。
娜娜躺在雪地里,两只毫无焦点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天空,衣服被撕破了,脸上也有刮伤充血的地方……
蔷薇一把抱起浑身冰冷的娜娜,哭着叫她的名字,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们一起回家了,你就不会被他们弄成这样!
娜娜嘴里哈出一口白气,胆怯地缩着身子,小声地喃喃,不要打我,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了……
娜娜休学回家了,因为在空旷的雪地里待了太久,阳光刺瞎了她的眼睛。
每天,她都是不言不语地呆坐在自己的小**上,眼珠总是灰蒙蒙地睁着,没有焦点;娜娜妈就成天坐在旁边以泪洗面地抱着女儿。
有邻居说,听说雪盲是可以恢复的,让孩子缓缓可能会重新看见东西的;有邻居说,娜娜妈你别太伤心了,零下十几度的气温,孩子没有冻坏算命大了,你一定要往开了想,大多数人都为娜娜惋惜:孩子还这么小,刚念大学,长得这么漂亮……
面对凄惨悲凉的娜娜母女俩,再恶毒的人也会变得于心不忍。
仓买老板赔了全部医药费,被判了刑,娜娜的眼睛却再也没有恢复过来。
半年后盛夏的一天,刚好是蔷薇生日的那天,待在家半年的娜娜答应陪母亲到外面走走。在穿过一条熙攘的马路时,娜娜突然挣脱开母亲搀扶着她的手,歪歪斜斜地冲向马路中间,一辆卡车飞驰而来,娜娜的白纱裙和缎子一样美丽的长发在空中舞摆起来……
蔷薇赶到医院时,娜娜已经被推进了太平间。
那个刘丰算是蔷薇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要多偶然有多偶然;但是对娜娜的愧疚,蔷薇心里想,那是自己逃不掉的宿命。
有你在,真好,以后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要跟着你,别忘了,带着我走。
她果真跟来了,在这样一个蔷薇想要重生的城市中再次出现,在每一个死一样寂静的黑夜里,跟在蔷薇身后,目光像蜘蛛吐丝一样纠缠在蔷薇背后编织起一张沉重的网,令她无处可逃,不敢回头。
她怕一回头,就会毫无征兆地发现那个穿着白纱裙,一头长发的女孩。
蔷薇无精打采地走向五楼,正要下楼放风的精神病和那个保姆与她走了个对面。精神病的状态很好,脸上荡漾着暖暖的笑意,礼貌地对蔷薇说——回头。
蔷薇进了房东家,提出退房的要求。她说自己要逃到另一个城市,一个陌生的,不会有人一直提醒自己后面有那个人的城市。
房东对她的精神压力表示理解,但是坚决不能原谅,还是按照违约多扣了她一个月的房租。令他懊恼的事还在后面,他听见有些邻居在背地里议论关于自己离婚的内情:五楼老张家的二儿子精神不太正常,他曾带着那个三楼的女房客去找702家的儿子,意思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那个女房客,那东西只有702家的儿子能看见,他们去他家为了求证实……这不是扯淡吗!对啊,702家的保姆证实过的!
春天的流言就像蒲公英的种子,几阵风的工夫就传得铺天盖地了。房东每天除了泡在网上混混论坛,再无聊的话就把胳膊拄在窗台上郁闷地望望西洋景。
有时候他心里会想,那女的也真是,那个娜娜的死根本就与她无太大关联,她何必把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揽,最后还要抱着内疚懊悔心惊胆战地过生活呢!看看她把自己害的!
这时他的一个新房客回来了,他手里拎着袋子,里面一条挣扎的鱼翻来覆去地打挺。他靠在窗台上冲下面的房客喊:炖鱼啊!
新房客抬起头看见他,喜气洋洋地挥了挥手:嗨!
花坛边石凳上纳凉的精神病瞥见这一幕时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后来他每当见到那个新房客时,都会一惊一乍地喊他:炖鱼!炖鱼!
房东这才恍然大悟,心里顿时火冒三丈:妈的,精神病就是不可靠,当初咋就相信了他!
房东了解了精神病叫蔷薇“回头”的始末,却永远想不通蔷薇心中的结到底是如何系下的。
蔷薇也永远不会把那个秘密告诉别人,她藏得越久,就越内疚,所以只好背着那个阴影走完一生,不管逃到哪个城市。
那天看到娜娜边打着电话边走向仓买,蔷薇并没有直接坐车回家。她走回校园,在体育场的投币电话里塞了一枚硬币。她拨出一个号码,对着那边说,现在有一个人正在那里偷东西,请你们仔细查看一下。
那个号码,是她从仓买窗户上贴的那张招聘启事上抄下来的。
她只是想让娜娜偷窃的行为公布于众,让人们发现其实她并不像人们想象中那么完美,仅此而已。
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你尝试过什么叫嫉妒。
虽说你忍受的痛苦正在净化你的灵魂,但是请你在变毒之前,还是事先考虑下你能否承担它为你带来的更大牺牲。
比如说,不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