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事儿万一失败了,我家死无葬身之地,所以,陛下你别做了?
——皇帝都肯为了你自绝血脉、更换龙裔了,你还这么磨磨唧唧,对得起皇帝?
“十六岁也小了些吧?”
衣飞石上前接了宫监对谢茂的服侍,熟练地替谢茂掖好衣领,捧来热茶,“臣与陛下……那时也快十九了。何况,臣听说妇人产子颇多风险,年纪大些才安稳。”
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暂时只能使一个拖字诀。
谢茂立刻就察觉到他的心事重重,挥手示意宫人退下,拉着衣飞石在窗边坐下,细心问道:“今日又有什么事想对朕说么?”
衣飞石低声道:“臣何德何能,蒙受陛下如此青睐?”
这话明显就没说完,谢茂轻轻抚摸他脸颊,柔声道:“朕又哪里招你了?”
“嗣女之……”
“嘘。”
谢茂捂住他的嘴,悄声道,“此事不到宣扬的时机,出朕之口,入卿之耳,暂不能告诉旁人。便是太后也不知晓。你可要把……”他用手指在衣飞石唇上揉了揉,“封好了。”
衣飞石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被皇帝这神秘高深的意气杀了个干干净净。
他感觉得出来,皇帝对此事怀揣着莫大的信心,志在必得。
……也罢,如陛下所说,此事时机不到。也许等再过几年,陛下就改主意了呢?
毕竟,飞珀也才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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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新年之前,镇国公府为三少爷衣飞珀求娶黎王府大郡主,请出了宗室的老前辈义老王爷做大媒,行了纳采礼。
此事正在京中热议之时,内阁重新核查近五十年内灭陈勋臣赏格一事,也已经有了上谕。
灭陈最大的功臣衣飞石,晋封一等国公是没悬念的事,皇帝直接将他封在了襄州。待遇没镇国公那么好,只得了个五世不降。另外赏穿蟒袍玉带、御前带刀骑马等等尊荣,也不必一一详述。
最让朝野震惊的是,皇帝居然真的把他早年死在诸秋战场上的大哥谢芳,追尊了一个皇帝!
当初皇帝让内阁核查勋臣赏格一事,朝野就觉得颇不寻常,这又不是多大的事,犯得着叫内阁大臣来亲自操办么?黎王又奉命帮办,这事儿就更离奇了。
有好事者暗搓搓打听,皇帝这是想干什么呀?
当时内阁就有风声传出来,说皇帝想追封某个皇子做皇帝,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得了消息的都不肯相信,追尊皇帝,这是多大的一件事啊?有追封亲爹亲祖父做皇帝的,追封不同母的哥哥做皇帝,平白多出一脉帝裔,皇帝是脑袋进水了不成?
现在皇帝明发诏令,昭告宗庙天下,以文帝长子谢芳“大虑行节、有功安民”,追谥“孝烈皇帝”,命礼部、工部、宗正寺,于仰止山凿山开陵,择吉日以天子大礼重新归葬。
谢芳没有血裔留下,皇帝又命长山王谢茁幼子谢洛为谢芳嗣子,承继香火。
这一个新年,满朝上下都在瞠目结舌中度过。
※
衣飞石正儿八经封了襄国公,谢茂也正式把住云台颁赐给他,作为封爵贺礼。
这日新宅乔迁,朝野上下认识不认识的,全都一窝蜂往襄国公府扎堆,排起的马车队伍,生生把皇城门口那条御街都给堵住了。
宗室有黎王府、义王府打头,长山王府也没落下,其余各王府但凡在京的,全都跟着来捧场凑热闹。武将那边更不说了,枢机处几位老将打底子,那就是天下武宗,门下走狗无数,但凡不当值不在岗的,有头有脸的都来了。
按说衣家在文臣方面没什么门路,架不住皇帝给衣家指了两门亲。
衣琉璃虽然死在了裴家,裴家也不敢在这时候上门找打,那内阁首辅陈琦自觉对衣家不住,腆着脸皮跟衣飞石要了帖子,把内阁好几位都给拖来了。
黎王谢范甭看如今是个带兵掌权的武将,年轻时与谢朝许多文宗交好,忽悠了不少文人骚客来给衣飞石做安宅诗,把衣飞石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可怜已经灭了的陈朝,又在诗人一张嘴里被衣飞石打成渣渣百八十遍。
衣飞石何等低调一个人,都被这些不请自来的恶客整懵逼了,临时去宫中、长公主府、黎王府借了七八十个厨子,近五百个丫鬟,八百个小厮,差点把御膳房的食材搬空,这才勉勉强强把这安宅宴给应付过去。
几波人在新修葺完毕的襄国公府来往穿梭,还有来自三个不同地方的厨子下人各种打磕绊,衣飞石一整天都在吵嚷中度过,宴上这群人还要轮番给他敬酒,衣飞石再是推拒,也被灌了个七七八八。
——宗室王爷来敬酒,谢衣飞石灭陈大功,为谢氏打下整个天下,喝不喝?
——枢机处几个国公来敬酒,年轻人了不得呀,吾辈遗憾喟叹之事,你都干完啦,太了不起了,老夫我要敬你一杯,后生可畏,前程远大呀。喝不喝?
——内阁六部几位文质彬彬的老先生来敬酒,我朝有国公爷这样战功赫赫的武将,天下之幸,万民之幸,也是吾等之幸啊。以后我们搞建设,你去搞破坏,合作愉快。喝不喝?
京城里面,有头有脸、万万不好得罪轻怠的“重臣要人”,实在太多了。
衣飞石吃亏就吃亏在年纪小,辈分低,哪怕他身负不世战功,爵位有,官位有,圣宠也有,碰上这一群得罪不起的老头儿,也得老老实实地举手投降。
明知道他酒量浅,他爹衣尚予就坐着轮椅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这可是亲爹呀!
若非黎王心肠好胆子也小,怕灌坏了衣飞石,没法儿给宫里的皇帝交代,来来回回地帮着挡酒,只怕衣飞石早就醉死过去了。
席间,皇帝、太后都有赏赐从宫中出来,各种安宅礼不说了,最令群臣忍俊不禁的是,皇帝赏了二十坛子御酒玉泉白、梨花白,太后就赏了一壶醒酒汤。
“娘娘慈爱,这是不许大家欺负襄国公了!”谢范连忙护住衣飞石,命人把他的酒换成蜜水。
赴宴众人哈哈大笑,皆称颂天恩,各自心里也有小算盘:这皇帝、太后都赏东西下来,贵不贵重是两说,关键是不单皇帝赏赐,连太后娘娘都赏,可见襄国公是极得圣宠啊!原以为他抢了沭阳侯张姿羽林卫将军的位置,太后或许与他有嫌隙,这样看起来……倒还真不好说了。
衣飞石已经脸颊绯红头晕目眩了,送到他府上的酒自然都是好酒,醉了也不上头,就是浑身发软,特别地困。仗着武艺非凡,他是强打起精神在席间应酬,孙崇牢牢架着他。
谢范也觉得衣飞石身子越来越沉,看他醉得脑袋一点一点的,好似眨眼就要睡着。
“襄国公醉了,快送他去后边歇着!”谢范忙道。
长山王谢茁刚把小儿子出继给已死的大哥孝烈皇帝做嗣子,眨眼家里就要多出一个亲王,他这些年也很得皇帝重用,不像往年那么没存在感,这会儿活跃起来,正在闹酒,大笑道:“那可不行!正主儿去歇着了,咱们跟谁喝呀?”
谢范冲他翻个白眼:“跟我喝,跟我喝行了吧?谢茁,你小子长本事了啊?来人,上酒!”
孙崇是衣飞石亲兵,在西北时就是他服侍衣飞石起居,这会儿熟门熟路地扶着衣飞石去了观云小楼——衣飞石不住正经后堂,非要把这处观景别墅当做正房住,整个府上就他最大,他说要住这里,谁敢和他犟嘴?
刚近小楼警戒范围,孙崇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左右一看,果然四处都是岗哨,全是羽林卫自家弟兄。
服侍衣飞石两年了,孙崇岂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皇帝来了。
孙崇熟练地将身上兵刃解下,独自一人扶着衣飞石进了院门。
院子里,果然就站着一班御前侍卫,另有万岁跟前服侍的朱雨内侍长候着。
见状,朱雨立刻迎了上来,帮着扶住了衣飞石,问道:“可是酒多了?”又小心翼翼地问衣飞石,“侯爷?您还明白着么?奴婢朱雨。”
衣飞石酒品一向好,也是酒醉心明白的那一类,身体沉得不能动,就闭了闭眼。
“奴婢扶您去洗漱,醒醒酒可好?”朱雨问道。
侯爷都醉成这样了,哪儿还能觐见服侍皇帝?朱雨只能先给他强行醒酒。
衣飞石见他来了就知道皇帝到了,他搬新家的日子,皇帝明面上不能来,私底下肯定会从密道过来。他也没想过会来这么多人,被捉住了灌酒还脱不得身,这会儿喝得醉了,他心里也挺丧气着急——陛下说了,乔迁之喜,要用内寝里那张准备了好几个月的弹簧床呢。
朱雨说给他醒酒,他就又闭了闭眼。他身体好,强行醒酒不会太难受。
哪晓得朱雨还没给他带走,观云小楼的门就吱呀一声开了,皇帝黑着脸训斥道:“醒什么酒?喝醉了就叫他回来躺着!大冷天的,伤了侯爷的身子,朕剥了你们的皮!”
听着皇帝恶声恶气的训斥,衣飞石心里甜丝丝的,酒就醒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