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竟辞而不受,后来更是离宫出走,不知所终。悼王去世后,他又返回郢都,隐居在郢都市南山。从此,出没于市井之中,寄情于山水之间,逍遥自得,远离朝政。楚肃王晚年,朝纲废弛,郢都大乱,一群没落贵族子弟占据市南山为匪作乱,楚国派兵多次围剿无功,百姓流离失所,深受其苦。市南子云游归来,闻知隐居之地成为了盗匪巢穴,便孤身一人直闯匪营,以一身鬼神莫测的神通,尽驱盗匪。郢都百姓从此对其奉若神明。肃王欲封其为将军,却婉辞不受。宣王初年,荆水有水怪出没,市南子用一枚铁胆击灭凶焰滔天的水怪,使百姓免受水害。荆水两岸的百姓皆呼其为神仙。市南子因此名震楚国。楚地的游侠、隐士皆与之为友,又因其深通道家之学,精研自然之理,皆尊其为道祖。甚至庭臣士大夫以及贵族缙绅也纷纷与之结交,以能见市南子一面为荣,市南子的威望一时无两,郢都百姓皆知市南,不知楚王。传说宣王为此大为不满,密派大将军景伯伦率三千铁甲军以围剿为名,包围了市南山,晓谕民众,诬市南子为妖人,并欲驱赶市南子。不料,市南子大显神威,化草木为兵戈、以砂石为利器,以一人之力把三千铁甲军打得丢盔弃甲,大败而回,大将军景伯伦也被市南子生擒活捉。之后,市南子不依不饶,拎着被擒的景伯伦直闯楚宫,驱散上千卫士,像神仙一样悬浮在殿外的半空之上,喝问宣王。宣王惊惧莫名,跪拜在朝殿之外,口称祖父,再三请罪。市南子这才怒气稍缓,放了景伯伦,并责令宣王不准再让楚兵踏进市南山半步,然后飘然隐去。从那以后,市南子闭门谢客,不与江湖人士往来,后来连原居之所也放弃了,在大山深处另觅隐僻之地彻底隐居,从此难寻踪迹。当时,楚威王年龄虽小,却在宫中亲见市南子当年的神威,印象极深,内心中极为崇拜这个强大的曾祖父。威王即位后,曾亲派重臣入山寻觅,欲聘其为国师,但最后踪影全无,只好放弃了。
今天,这个神龙见尾不见首的传奇人物突然进宫,所为何事?不仅侍卫昭虎好奇,楚王也是颇为惊讶。
寝宫内,市南子盘坐在锦缎织就的坐垫之上,风轻云淡,面容平静。
“先生今日进宫,寡人诚恐,不知有何以教寡人?”楚王未敢托大,没有坐在王座上,而是跪坐在市南子对面的锦缎上,冷血的面容挤出罕见的笑容,一向威棱四射的目光变得十分柔和,口气中竟有几分讨好的意味。
市南子没有直接回答楚王的疑问,淡淡地说道:“闻听大王几年前派人四处寻觅草民,并欲聘草民为国师,草民愧不敢当,尚请大王恕罪。”
楚王连忙说道:“久闻先生圣贤,神通广大,寡人十分倾慕。先生是寡人的曾祖父,又是王室中人,若能仗义出山,以佐寡人,解民苦与倒悬,乃是天下幸事呀!可惜神踪难觅,倒是寡人无此福缘。不过,寡人可是一直虚位以待呀。”
市南子微微一笑,道:“草民年事已高,已无力辅佐大王了,大王不比费心错爱。草民此次前来,不为高官尊爵,而另有他事。”
楚王道:“不知先生所为何事?”
“闻大王新诞一子,可有其事?”市南子问道。
楚王奇道:“不知先生何以得知?”市南子道:“几日前,草民闲居山中,突然感知郢都的天地元气有异变,草民一路寻来,发现宫内有瑞气凝聚,此乃混沌体诞生之兆,故冒昧进宫,以求究竟。
楚王原有期盼,以为这位神人久静思动,或许有意入朝为官,若能得此人为助,自己的威望必能再一次提升,如此则霸业可成呀。现在看来,此老乃是为那天地异象而来,只是,那市南山与郢都相距百里,他又在深山之中,又是如何感知到的呢?
沉吟一下,楚王缓缓说道:“寡人十九子新诞,诞生之时,确有瑞气呈现。不过,此儿从出生之时,一直啼哭不止,恐有夭折之象,寡人正为此事忧心不已,不知先生可有赐教?”
市南子微微一笑:“混沌体岂是夭折之象?大王勿扰,草民已有止哭之法。”
楚王大喜。此老乃神通莫测之人,又为十九子而来,或许有办法医治十九子啼哭之疾吧,楚王不禁生出一丝希望,看市南子的目光中,一时充满期待。面容变得更加恭谨,拱手作揖道:
“有劳先生了”。
“不知婴儿何在?事不宜迟,草民这就前去医治,烦请大王安排下人引路。”市南子道。
看到市南子如此急迫的样子,楚王纳罕不已,连忙起身说道:“寡人亲随先生前去。”
芷兰殿育婴室内,新生婴儿小接舆仍然啼哭不止。不过奇怪的是,婴儿毫无倦怠之色,面容红润,一双眼睛晶亮有神,黝黑的瞳仁深不见底,偶尔闪烁几点星芒。一脸憔悴的宫娥女姜轻拍着婴儿,心里多么希望婴儿在自己的轻抚下,能够安然入睡,止住啼哭。乳母荆氏则端坐在锦凳上,嘴里念念有声。
“天灵灵,地灵灵,天家有个夜哭郎,过路神仙看一看,奴家为你把名扬。”
婴儿并不理会两个女人的焦虑和期盼,哭声越发高亢,空气令普通人不可觉察的波动,室内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这时候,殿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就听到宫内太监尖声地喊道:“大王驾到!”
女姜与荆氏惶恐地对视一眼,急忙起身跪伏在地上。少顷,就感觉到有人走进婴儿室。女姜用余光悄悄看去,只见一位白发老者在太监的引领下飘然走进室内,后边跟着的楚王竟然罕见地满脸堆笑,躬着腰,一连迭声地说道:“先生请!先生请!”
这是什么人?倨傲的楚王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谦卑?女姜吃惊地差点叫出声来,但是突然看到楚王不经意间飘过来的目光,便连忙低下头去,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白发老者当然就是市南子了,市南子此时已被新生婴儿完全吸引过去,望着婴儿晶亮的双目,平静的面容浮起了微笑。楚王也走近过来,听着越发嘹亮的啼哭,不禁皱紧眉头,低声地对市南子说:
“此子已啼哭三天了,医官与女巫均已来过,但是看来都没有什么办法,先生可有良策?”
市南子道:“无妨,很快就不会哭了”。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婴儿的襁褓,让婴儿完全袒露在外。光着身子的婴儿,要比一般刚出生的婴儿要大一些,娇嫩的皮肤泛着淡淡的金光。
市南子从布袍里摸出一物,轻轻地放到婴儿的胸口上。
那是一块比指甲略大一点的乳白色玉玦,玉玦晶莹剔透,流光溢彩,仔细看去,玉玦中隐约显现出山川河流和日月星辰,在闪烁的光芒中,似乎在缓缓地流动。以楚王的眼力,竟然看不出这是什么玉石。但楚王确定无疑,这肯定是一块珍贵无比的宝物。
好像要特意回答楚王的疑惑,市南子叹道:“这是昆仑山上的乾坤玉,极为罕见。这一小块还是草民的师祖庚桑楚先生传流下来的,天下难寻,今天就便宜这小娃娃了”。
师祖?庚桑楚?对庚桑楚,楚王隐约听说过,好像是200年前楚昭王时代的人。传说庚桑楚是楚国当时著名的隐士,道德高深,精通阴阳,擅掌六气,可调四时,是有大神通之人。据说还是道家的师祖老子的亲传弟子。后来,隐居在畏垒之山,被楚人称之谓“地仙”。原来庚桑楚就是市南子的师祖啊!这可是头一回听说的隐秘!
市南子对楚王的震惊并不在意,两手悬浮在婴儿的丹田之上,身体微振,只见两束白色的气体从市南子的手掌中涌了出来,向婴儿的的脐下流去,室内的空气剧烈波动,肉眼可见,室内也再次出现氤氲的雾气。市南子的身躯越发虚幻了,好像要融化在空气中,看起来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奇妙的景象已经完全颠覆了室内众人的认知,众人呆呆地看着市南子,敛气屏声,室内一时间静悄悄听不到一丝声音。
大约一刻左右时间,异变突起,婴儿的胸口上突然迸发出万道霞光,只听到“嗡”的一声,众人定睛看时,婴儿胸口上的玉玦已经诡异地消失了。婴儿的哭声却渐渐地弱了起来,晶亮的眼睛渐渐有点倦怠,慢慢地闭上了,哭声止住了!婴儿睡着了!
太神奇了!众人瞬间有一种欲对市南子顶礼膜拜的感觉。市南子轻轻吁了一口气,缓缓地收起双手,直起身来,对楚王到:“此子是罕见的混沌之体,我已经封闭了他的天地之窍,已无碍了,不会再啼哭不止了。”
此时,楚王内心充满惊骇和疑惑,什么是混沌之体?天地之窍又是什么?那块儿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乾坤玉又哪去了?楚王死死地盯着市南子,希望市南子能够解释刚刚发生的奇异的一幕。
但是,市南子根本没有丝毫想解释的意思,却满脸郑重地看着楚王,缓缓说道:“此子少年多有劫难,草民欲收其为记名弟子,为其护佑,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楚王道:“以先生为师,是此子的福分,寡人焉能不从?”
看见市南子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楚王忽然有点明白了。这位神人突然进宫,目的原来在此!想必这位神人早就算准婴儿必有啼哭之疾,而且又无人能治,在关键时刻现身,从而令楚王无法拒绝欲收弟子的请求。楚王有一种落入圈套的感觉。虽然心中不舒服,但他可不敢违逆这位神人的意愿,而且,能够得到这位神人的眷顾,说明十九子绝非寻常之人,必有奇异之处。市南子既然愿意收其为弟子,必能有利于王室、有利于楚国。若能借此与其交好,可以大大提高本王的威望。不过,市南子乃江湖人士,四海为家,难道让寡人之子陪他隐居,或随他浪迹江湖?那寡人岂不是白生了个儿子?想到此,楚王略微迟疑一下,继续说到:“小儿年幼,不宜远行,待其稍长,就请先生入宫授教。十九子已封荆地万户,是寡人爱子,未来恐怕不能随先生远游。寡人意欲昭告国人,为十九子行拜师之礼,先生不如以国师之位,常伴寡人如何?”
市南子冷冷地看了楚王一眼,说道:“草民山野匹夫,以四海为家,绝不会入朝为官,也不会为大王献一谋,出一策,就请大王绝了此心。十九子天赋异秉,前途远大,必是传奇人物。据我推算,十九子绝非朝堂之人,大王不可期望过殷。而且,此子六岁时或有大难,虽因福缘深厚,必能遇难呈祥。但因此难逃天道所赋重任,一生必得遍游宇内,弘扬道家之学,方可证道昆仑。名利虽重,非他所愿,庙堂虽大,难容其身。此等玄机,岂是人力所能改变?又岂是大王所能预料?只希望大王能善待十九子,如此大王幸甚!楚国幸甚!而草民心愿已足矣。今天言尽于此,就不打扰大王了,后会有期。”说罢,也不看一脸惊愕的楚王,起身走出芷兰殿。楚王连忙追出殿外,大声说道:
“先生留步,寡人已备盛宴,欲答谢先生医治小儿之功,先生必不可以推辞!”
但殿外已杳无人影,市南子早已飞鸿渺渺,远远地传来市南子的声音:
“六年后,我还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