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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脱去白袍,向上推了推金边眼镜,点上檀香,便双腿交叉坐下,双手恭正地贴在大腿之上,与对面的林玥相向低头示礼。这是纯正的茶道,男子骨节分明的手倾斜握着白瓷茶壶,用新泡的竹叶青浇茶盘上匀润的茶器,翻开茶杯,倒入半杯的清澄的茶水,只闻香不吃茶,最后才满上黄绿明亮的茶水,点上一页鲜绿明整的茶叶,静静品评。茶道的礼节在于静,只听茶水的动。茶道之后,才是秉烛小话。
“可以开始了吗?”男子轻声询问道。
林玥深呼吸之后,开始放空身体,说道:“可以开始了”。
从老家回来后,林玥决定开始心理治疗,从帖子中认识到眼前这位心理医生,虽然对这样的途径惶恐不安,但林玥还是决心一试。医生叫殷鉴远,k大博士出身,从业已逾5年,自己经营一家诊疗室。最初见殷鉴远,是在接待一般病房的绿植房间,他白袍加身坐在办公椅上,虽然面带笑容,但威严赫赫。33岁,正值壮年,但额前的黑发下却露出一小缵白丝。刚开始林玥不愿表露太多,催眠之后的反应也是淡淡的,但随着日月增长,虽然不互通电话,但通过网络这层面纱,没了见面的尴尬,林玥也就慢慢畅言,也慢慢发现殷鉴远坚硬的外壳后面竟然如此纯情和心思细腻,在加上两人都书卷满腹,有共同的爱好话题,最终,林玥也就自然而然将内心的悲痛在催眠下释放,每周必去一趟他的家兼诊疗室,除了看病,也为谈心。
林玥平躺榻榻米上,双手重叠放于腹部,闭上眼睛。耳边响起缓慢柔和的声音:“将你注意力集中在头皮上,感觉你的头皮很放松,很温暖,很舒服,仿佛冬日里的阳光照耀在你的头上,你感到非常的轻松。现在将注意力集中在你的额头上,额头像绽放的花一样,慢慢地舒展开,你感受到了一种清凉,如同荷叶盖在了你的额头。你的眼皮像承受了千斤的重量,紧紧地贴在眼上,很沉,很沉,动不了,也睁不开了。”
殷鉴远轻轻翻开事先准备的散文集,这是殷鉴远针对林玥特有的催眠方式,每次进入正式催眠前都会读上一段林清玄的散文,今天读的是林清玄的《月到天心》:“有月亮的时候,心里就整个沉淀下来,丝毫没有了黑夜的恐惧…...乡下的月光是很难形容的,它的光明犹如从草树、从街路、从花叶,乃至从屋檐下、墙垣内部微微地渗出,有时会误以为万事万物的本身有着自在的光明。假如夜深有雾,到处都弥漫着清气,当萤火虫成群飞过,仿佛是月光所掉落出来的精灵...月光底下,我们也觉得自己心里有着月亮、有着光明,那光明虽不如阳光温暖,却是清凉的,从头顶的发到脚尖的指甲都感受月的清凉…...在童年的岁月里,我们心目中的月亮有一种亲切的生命,就如同有人提灯为我们引路一样。我们在路上,月在路上;我们在山顶,在山顶;我们在江边,月在江中;我们回到家里,月正好在家屋门前。”
观察着林玥祥和的表情,殷鉴远合上书页,小心翼翼地说道:“推开家屋的大门,你看见了什么?”
林玥缓缓张合着嘴,说:“我…见到了一片水,水靠着青山,阳光很好,却照不进来。”
“水里有谁?”又来到此处,殷鉴远寻思着今天该有一丝进展。
“一个小女孩,腰间围着唐老鸭的游泳圈,在水浅的地方呆呆地浮着。”
“你慢慢往里走,除了小女孩,你还看见了谁?”
“水深的地方…一个小男孩很开心地游着,他一边游一边扑腾着水,好像在追赶什么?”林玥将视线挪向前方,突然呼吸急促起来。
“你看见什么了?”殷鉴远抓住林玥的变化,顺势寻找突破口。
“一团黑影。”
“你走近一些,往前看看。”
“我走不近,水漫上来了,淹没我的腰、我的颈子,不行,要淹过我的头顶了。”林玥像溺水般摆动着身体,蹬着双脚,双手也上抬胡乱抓取一片。
殷鉴远见情况不妙,便蹲在林玥身边,用手打着响指,说道:“天黑了,你关上家屋的门,回来”。
林玥睁开眼睛,额间,颈背都裸露着汗珠,在殷鉴远的搀扶下,林玥坐起身来,靠着书架,慢慢调整呼吸。
“还好吧!”殷鉴远关心问道。
林玥明显又一次失意,虽然下定决心修复伤痛,重新活过,但谁知改变的路途如此艰辛。
“‘道难知兮行独’,别灰心,总有一天,你会记起一切的”
“会吗?遗忘了18年,还会记起来吗?”那件事发生后,林玥心灵受到重大打击,昏迷了一段时间,过后便把事发当天的一切都忘了,自己了解的事实和记忆也只不过是复写大人们的转述,但时常,在梦里,林玥都会梦见那另人窒息的场景,而醒来后却只留下一段段黑白糊照和心里掏空的孤独与悲伤。
“会的,是非终有时,是非终有是,忘记的终有一天会回来的,但痛苦的记忆一旦回来,你又该如何?”殷鉴远眼带悲伤地望着林玥,林玥也望着殷鉴远,但却突然感到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