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石山穿着一件小褂子,盘腿坐在地上,咔擦咔擦吃着西瓜。红色的汁液弄得满脸,甚至还有几颗西瓜子粘在脸上,实在是没出息极了,和外面流传着的少年老成深不可测形象完全不沾边,倒更像是一个寻常的顽童。
三年多,将近四年,梁石山终于开始有了一点点的放松。
从大荒山中闹饥荒开始,梁石山就一直挣扎在生死线的边缘。一开始的时候,他跌跌撞撞到处偷鸡摸狗混了两个多月,然后再也找不到一点吃的,被裹挟进流寇之中,仗着远远超过自己这个年龄应该有的力气逐渐适应,开始杀人,开始抢劫,开始防备身边每一个人。再然后,流寇聚集的越来越多,大户吃完了吃官府,官府吃完了开始吃皇帝,皇帝吃完了就开始互相吃。
梁石山甚至不敢睡觉,害怕细皮嫩肉的自己一睡着就让人扔进锅里,他开始跑,向外跑。最开始向外跑的是那些从神坛掉下来的皇帝大官,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关系在外面,往往在流寇破城之前就自己带着金银财产奴仆骏马向外赶。贵人们向外跑,流寇们在后面追,梁石山是流寇,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但在日夜兼程下还是跑到了最前面。
到了玉岭城下,他以为路终于到了头,有人有树有草的地方总能找到一口吃的。但是这条地狱一样的路途中最可怕的一个地方却在这个时候才出现在他的眼前。在最初的时候有那么极少数人靠着这样那样关系悄悄地进城之后,屠杀开始了。这是一场屠杀,是修行者对普通人的屠杀,巨大的实力差距让一切反抗都成了笑话。车轮滚滚向前,螳螂无法阻拦,勉强逃得一命的梁石山害怕,恐惧,不解,甚至想要往回逃。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回头,因为回头也是死啊!小小的少年,最挨不住饿了。终于,熬不住了,拼死一搏趁着风雨夜攀入城墙,却又掉入了了一个从来没有见识过的光怪陆离的世界。从那个胖子家里,他踏上了修行的道路,但前路却已然迷茫,他不知道未来究竟会怎样,不知道自己到底会走向何方。
迷茫总是不回持续太长时间的,因为他觉得活着本来就是很艰难的事情了,没有哪个时间迷茫。后来,怀揣着一颗如兔子一般好奇而又灵敏胆怯的心,梁石山一头扎进了这个神奇的世界,然后遇到了那位让他感觉很奇怪的大小姐。
神奇,强大,变换莫测,接下来的一大段时间他都在感叹这个世界的神奇和恐怖,以及这位大小姐到底究竟有多么强大。天冥谷中,芥子须弥时空变幻,巴掌大的一个小小的宫殿竟然有着一眼望不到边的空间,咫尺千里,寒月遭受危险,家中长辈随即便到,一步就是千万里……这些都是何等的伟力。至于之后发生的一切,无论是寒月千里之外遥遥控制威胁,还是南水镇中万人血祭,也不过是让他更紧张一点点罢了,算不得什么大的影响。
梁石山是个胆子很大又天赋异禀的小孩,要不然也没办法从大荒山中一路逃难,出来之后又趁夜雨之时翻入城中,还敢杀人夺宝。但是说到底,和修行界中土生土长的修行者比,他梁石山也不过是一个没有见识的乡下小孩罢了,一下子闯入到这样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见到的听到的都是以往想都想不到的,虽然靠着一身生死间锻炼出来的胆子和背后那位大小姐的指点,来往应对还算是有人有余,但终究终究还是有十二分的小心,生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碰上一个前辈大能给他一指头摁死。
有道是习惯成自然,梁石山现在也只有十三岁,饶是心性练得杀人不眨眼,脱了裤子能打架,不要脸也不要命,但还是保留了一些和正常孩童相若的东西。
时间渐渐过去,就像是裹在石头里面的美玉跌入了流水之中,天长日久的终于会把那外面的一层层杂质磨去,露出里面最本质的内容。梁石山渐渐了解了这个新奇的世界,防备渐渐放下,胡思乱想也逐渐消失,大小姐也不是想以前那样天天上线发布命令,一切都在变好,他也渐渐显露出一些应该是他这个年纪孩子的本性。
贪吃贪玩贪图享受,大冬天烤着地龙吃西瓜,雪地里堆雪人滚雪球,赖在人家青楼占了人家的闺阁还弄得满地的渣滓……在南水镇的高层眼里,梁石山渐渐变得不是那么神秘,逐渐像是一个正常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