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慢慢地挤进了这扇铁门,上身的毛衣和下身的窄裙上都沾上了锈蚀的铁屑,留下一片片赭黄的“伤疤”。然而我根本顾不得这些,现在我终于已经背向铁门,站在了这座久被荒废的院子中了。
我已经成了院子里的人了。
院子里满是杂草,几乎没过我的头顶。我的心噗噗乱跳,我从来没有置身于长得这么高、长得这么密的杂草之中,而我要想到达那幢神秘的小楼,就必须穿过这片似乎根本无法穿行的杂草。
这里应该有路,那个老人就是从这里进来的,可是等我进来时,已看不见老人的影子了。如果这里没有路,老人又去了哪里?要想徒步穿过这片密集的杂草,那个步履缓慢的老人绝不会比我有更多的优势。我四处打量了一会,眼光在黑暗中仔细地搜索着草丛里的每一点路的痕迹。可是路呢?路在哪里?一阵搜索之后,我有点失望,这里根本就没有路!
院子里没有路。可是那个老人却到哪里去了?尽管他步履缓慢,可是他刚才在我眼前似乎一转眼就消失了。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雨已经渐渐地小了下来,风也微弱了很多。可是天色依然很黑,小楼的影子依然朦胧,眼前的杂草丛林依然魅影深深,鬼影重重。
我已决定不再寻找那条不知隐藏在什么地方的所谓的路了,因为当下的处境已不容我再仔细搜寻,或许这里根本就没有路。路不是我来这里的目的,我何必要在这个上面多花时间呢?我的目标直指在草丛另一侧的那幢阴暗的建筑,那幢好像蒸腾着无限孽气的小楼。
不用多长时间,我已经整个人都被高耸的杂草淹没了。我的眼前是茂密的杂草,身后是茂密杂草,脚下是盘根错节的杂草,头顶上也是在风中摇晃浪荡的杂草。在这样似乎无边无际的一抹黑中,我根本辨不清方向。我只能凭着自己尚残留在脑中的一点印象和直觉,大致朝着小楼的方向,一点一点地拨开杂草,深一脚、浅一脚、前一脚、后一脚地向自认为正确的方向蹒跚走去。
雨后的杂草又湿又滑,我必须双腿用力绷紧,艰难地支撑着不断摇晃的身体。但仍然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很快我就听见“嗤”的一声,低头仔细看时,发现裙边已不知被什么利器割开了一道裂口。正当我感到有些懊丧的时候,腿上又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出现了一道一寸来长的血口,疼得我激灵灵地打了个颤。但很快我就发现这些小伤小痛根本算不了什么,因为我整颗心和全部注意力又被这片杂草丛林和那幢神秘的小楼吸引了过去。
在这些密密麻麻的杂草丛中,唯一让我觉得有趣、可以暂时消除伤口的刺痛、排解心中苦楚的事是,我时而可以在行进的路上发现一些似是有趣的东西,如一把生了锈的破镰刀头,一些不规则的彩色碎玻璃,还有一张只剩下三条腿、面板裂开了数条口子的板凳等。在这里发现这些东西的确有趣,可是它们却没有足够的力量吸引我,于是我就把它们统统抛在了我的身后,继续高一脚、低一脚、前一脚、后一脚地向前走去。
在杂乱的草丛中还有许多漆黑深邃的孔洞,在这些深不可测的孔洞里,我总感到不知躲藏着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正环伺着我的一举一动,当我经过的时候,或许会猛然蹿出来,吓我一跳或咬我一口,让我惊慌却又无处可逃。或者这些黑漆漆的孔洞里根本没有躲藏任何可以吓我一跳或咬我一口的东西,只是在这座荒凉废弃的院子里出没的野狗或老鼠造就的一些乱七八糟的黑漆漆的孔洞而已,或者什么都不是、只是杂草本身的一些孔洞罢了,好让我用莫名其妙的丰富的想象力来压垮自己最后紧绷着的一根神经,最终彻底把自己击溃,从而让那幢小楼免受“外来的侵犯”罢了。
这条路非常难走,不仅可能受到上述的莫名其妙的惊吓,而且在脚下除了湿滑的泥地外,还有一些坚硬且棱角分明的碎石以及带着尖刺的枯枝和芦苇根等,这些讨厌的东西好像能刺穿我的鞋底,肆无忌惮地直接扎进脚底的肉中。我才走出不多远就感到脚底已经被扎得乱七八糟地疼痛,就是再往前挪一步都需要极大的勇气了。
我就在这样的紧张和压力下努力地拨开草丛,坚定不移地向前挪动着脚步。虽然在高耸的草丛中我看不见那幢不知还有多远的小楼,但在我心里总有一个信念,只要再向前多走一步,我就会离那幢小楼更近一点,也离我解开心中的谜团更近一点。可是此时多走一步又谈何容易啊,抛去身上的伤口和脚底的疼痛不提,单是前面纠缠杂沓的密不透风的草丛和无边无际的黑暗,就足以击溃一个人的勇气和信心,让他迈出的每一步都困难得立即想放弃。
放弃?我又何尝没有想放弃的念头呢?可是心中的那个我一直在坚强地告诉我:不能放弃,绝不能放弃!
老人?那个老人呢?那个老人的影子始终纠缠在我的脑海里,折磨着我的神经。他大概还不知道我已经偷偷地在他身后溜进了这个院子了吧?或许他已经知道了,他有这座院子的钥匙,他一定是这个院子的守门人,他对这个院子也一定非常熟悉,对这里的每一根草,每一块砖头,每一截断枝,他一定都非常熟悉。
此刻他正在哪里呢?为什么自从他进了那扇铁门之后,就突然消失了呢?或许……或许他此刻正躲在这片杂草丛中,或许他就躲在我身旁左前方的那个漆黑深邃的孔洞里,一动不动,默不作声,用他那两只凹凸不平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呢。他躲在那里瞪着我看,他有什么目的?他是不是想对我不利?他是不是想保护这座院子,抵御任何外人的“入侵”呢?
啊,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几乎被塞进了嗓子眼,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我用沾满泥污的手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却不知那真是汗珠还是雨水,只觉满手都是湿漉漉的。我想此时我的脸也一定成了大花脸,但是在这片黑漆漆、渺无人烟的地方,谁能看见,谁会在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