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经过了这半晚的折磨,它和我平时见到的自己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它依旧袅袅娜娜,风采灿然。我对此感到非常满意,之前一直压在心头的那个沉重的问号终于冰消雪化了。
我在这所宅子的大门前停留了一会,定了定神,一方面是为了稍事休息,另一方面是为了给自己一点鼓励,或者说壮一壮胆子,因为接下来我就要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孤身闯进这幢传说中会闹鬼的小楼了。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做这种意义上的探险,而且是一个人。我无法预料这次探险的结果会怎样,会发现我所希望发现的秘密,还是会垂头丧气地铩羽而归,抑或把自己年轻的生命毫无意义地葬送在这么荒凉残破的地方?
一想到未来的不可预测,我刚才穿过那片杂草丛林时的兴奋与激动很快又让位给了担忧和恐惧。但即使有担忧和恐惧,我却一丝放弃的念头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看着那扇高大宽厚显得非常笨重的大门,我思考着怎样才能把它打开。这扇门远不是院子前的大铁门能比的,这扇门不仅看上去沉重,而且很久无人开启了,结合处一定已被锈蚀得牢牢地粘合在了一起,如果再被锁紧,就更加麻烦了,或许我得找一些工具来撬它,可能还有开启之万一。我四周望了望,这里除了一些断枝残叶外,别无任何可趁手的坚硬物品,只得叹口气,放弃了撬开它的打算。我无可奈何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此时最得力的工具只有它们了,我得凭借我的一双细嫩的肉掌——还是伤痕累累的肉掌——把这扇铜门用力推开。
我蓄足了力气,给自己鼓励又鼓励,加油再加油,伸直双臂,把两手搭在大门上的铜环下面,身体前倾,一脚前跨,一脚后蹬,准备倾尽全身之力把它推开。可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这扇看似沉重的大门不仅没有上锁,而且它的枢轴也特别灵活,我只稍微用力,大门就“哐啷哐啷”地开了一条缝。我一惊,立即收手,站直身体,耳朵仔细地捕捉着四周——尤其是大门里面——传来的每一点声音。除了雨声和风吹灌木的声音外,四周没有任何杂音,大门里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把身体挨近大门,悄悄地把脸贴到那条门缝上,瞪大双眼朝里面看去。
屋里很黑,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股气闷潮湿并且带着些霉腐的怪味像一阵风似的扑面而来,猛地钻进鼻孔,瞬间又蹓到心中,一转眼就充满了整个胸腔。我鼻中发痒,急忙缩回头,后退几步,一手扶门,一手捂胸,接连打了三个喷嚏。
我在门外又待了足有一刻钟的时间,辅之于不断的深呼吸,才觉得胸中略略平复了一些,于是再次走上前,伸手去推门。门慢慢地捱了一条大缝,足够侧身走过一个人了,于是我几乎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慢慢地沿着这道门缝钻了进去,一进入屋子,便紧紧地贴住墙壁站定。
在我的眼睛能适应屋里的黑暗之前,我几乎就是一个瞎子,孤身一人站在茫茫的旷野里,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命运的安排。我看不见任何东西,也听不见任何声响,只觉得身子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宽敞而空旷的大厅——很多这样的房子一进门不就是一个大厅么?
当我进入这扇大门之后,我就仿佛投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不知道周围有些什么恶魔猛兽在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我。我的肌肤上好像被无数细小的寒针轻轻地刺着,难道这是在黑暗中逡巡的怪物一遍又一遍地舔舐。我的心紧张得突然裂成了两半,一半随着这屋里浓郁的黑暗在不断地下沉,下沉,越沉越深,在不断地收缩,收缩,越缩越紧,凝固成了一块坚硬的石头,而另一半却在不住地狂跳着,狂跳着,像战鼓似的,在胸腔里“咚咚咚”地擂个不停,甚至有几下竟要从我的嗓子里蹦出来,幸亏我及时咬紧了嘴唇,才没有让那半颗心从嘴里倾泻而出。
如果在平时,我是绝不敢一个人挨近这样一个阴森恐怖的地方的,但在此时,我却不知道为了什么,我竟突然如此大了胆子,闯进了这幢据说会闹鬼的房子,尽管这点所谓的胆子现在根本派不上一点用场,自己仍然被这里浓厚得几乎令人窒息的黑暗吓得魂不附体。
好在我已经逐渐能看清屋里的状况了。人仿佛就很奇怪,越是他看不清的东西,他越会感到莫名的害怕,一旦看清楚了,就会发现原来那些惹得他害怕的东西也不过如此。此刻我就有这种感觉。
这是一间很普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房间,因为这个房间——也可以说是个大厅——除了四周的墙壁外,什么都没有。没有桌子,没有椅子,没有窗帘,没有帷幕,没有挂画,没有装饰物,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大厅。这个大厅实在太空了,我甚至能听到我的心跳声撞击在墙壁上的回音,清晰而又震耳。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这可是一座曾经很有名的别墅啊,很有名的别墅里应该装饰豪华,各种各样的宝贝琳琅满目,各色各式的器物灼灼生辉的啊,可是它……
我想为它找个合理的解释,却又不知如何解释,或什么样的解释才算合理。我思索了一会,点点头,又摇摇头,又点点头,再摇摇头,这样如痴似傻地过了好几分钟,忽然哑然失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它本身就是一幢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居住的房子啊,因为没有人住,时间久了才会变成鬼屋嘛。如果这个理由不够好的话,我还有一个解释:事情原本就是这样的,我何必要费心为它编造一个理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