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了一半,厉东庭三个字直直插进了她的软肋里。
她攥紧拳头,瞪着她,“是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唐言蹊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嗓音淡淡凉凉的,“如果你的厉少执行任务的时候废了一条腿,你会照顾他一辈子?”
“会!”顾九歌不假思索地回答,而后又脸红了下,疑惑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一个拐角之隔,男人还在为她那个斩钉截铁的“会”字而怔然出神。
几秒后,大掌一寸寸收拢,鹰眸中翻涌起深深的情绪。
楼上还是女人沉静的话音,如淙淙流水,温凉静敛,“他会对你感恩戴德?”
顾九歌一愣。
旋即,细眉慢慢拧了起来。
厉东庭不会。
非但不会感恩戴德,估计连见都不会见她。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拉进距离的办法是感同身受。”唐言蹊道,“不是高高在上的同情和怜悯,而是蹲下来和他拥有同一片视野。”
顾九歌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她还是觉得荒唐,“你……可你根本就是装的……”
“这重要吗?”唐言蹊淡然反问,“原本心里有疙瘩的人就是他不是我,如果我好端端站在他眼前,就算我说一百句我爱他他也不会信。不如我坐在轮椅上抱他一下。”
“你就这么肯定这招对他有用?”顾九歌摇头,“你没想过他有一天知道了你在骗他——”
“所以我拜托你。”唐言蹊重新看向她,“不要告诉他。”
顾九歌还待说什么,楼下却传来微微的动静。
是卧室里刚刚做完检查的男人驱着轮椅出来,听到动静,皱着眉抬头望着楼上并无法看到的地方:“言言,是你在楼上吗?”
顾九歌一瞬间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却听那个最该心虚的女人平静地回答:“是我,我带九歌上来让她帮我拿点饮料。”
陆仰止这才放下心来,却还是不悦,“下次这种事交给佣人就好。”
唐言蹊微微一翘嘴角,“好。”
顾九歌于是被“半强迫”地抱着两瓶饮料下了楼。
行过转角却一眼看到暗处的影子。
她又被吓了一跳,手里的饮料脱了手,被男人眼疾手快地接住。
他眉目凛然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薄唇吐出冷冽无情的字眼,硬邦邦的,一副训诫下属的口吻:“你手里的要是个地雷,你也这样扔出去?”
顾九歌知道这位少将从来就看她不顺眼,左右都要怼她一句才开心。
她原想翻个白眼就离开,可又想起楼上那个女人,脸色一白,左思右想了一番,小心试探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厉东庭无动于衷地反问:“你是想问我听见多少了吧。”
“……”顾九歌心一沉,他怕是都听见了。
她抿了抿唇,道:“你会告诉陆仰止吗?”
厉东庭径自往楼下走,头也没回,“你希望我告诉他?”
顾九歌摇头,“不希望。”
男人的背影却忽然一停,回过头来,逆光对着她,表情看不分明,“刚才不是还觉得她消遣仰止的感情?”
顾九歌犹豫了下,坦然道:“是我一开始没想明白。他们认识了那么多年,还有未来的一辈子,要如何相处,有他们的一套规矩。”
做人,要讲规矩。厉东庭教她的。
“她也不容易。”顾九歌叹了口气,“半年都在轮椅上度过,谨小慎微生怕被人发现。残疾人的生活到底比普通人不方便……”
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事,那个女人却这么不漏声色地坚持了这么久。
如果不是今天被她撞破,她都要被她的演技折服了。
要有多用心,才能演得如此逼真?
而她的表演又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如果陆总一辈子都无法再站起来,她能这样装一辈子吗?
顾九歌低头瞧着脚下的楼梯,明明心里划过的是个问句,她却仿佛已经在安静的空气里听到了心底那个肯定的答案——
唐言蹊能。
她甚至不清楚这种没有理由的坚决是从何而来。
只是想起女人那副沉静安然的表情,她无端这样觉得。
她没看到,男人浸在昏暗光线里的唇角轻轻一弯,只听到他的语气依然冷漠如初,“你以为仰止是傻的?”
顾九歌猛地抬头,“你什么意思?”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上心的时候,她哪怕是皱一下眉,他都会追究到底。唐言蹊就算瞒得再天衣无缝,又怎么瞒得过每天和她生活在一起的男人?”
何况,那还是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男人。
顾九歌却觉得震惊,“你是说——陆仰止他早就——”
早就知道了?
厉东庭重新转身往下走,淡淡留下一句:“也许是,也许不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只是。厉东庭平静地想,如果那个人是她顾九歌,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拆穿。
就算是,为了再强的自尊心,都不会。
顾九歌独自站在空旷的楼道里,眼睛一眨,忽然没有缘由地落了泪。
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啊。
一个装疯,一个卖傻。
一个拼尽全力为了对方扮演残缺。
一个默默把一切看在眼里却从不戳穿。
撒谎不是一件难事,难的是一个谎言她准备撒一辈子。
而陆仰止就在她为他精心制造的这场梦里永远永远地沉睡下去。
所以他那么努力地参与着复健治疗。
不只是为了自己站起来。
也是为了能让她光明正大的行走在阳光下。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感情呢。
顾九歌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陆相思正戴着手套在雪地上写着什么字。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小姑娘抬头对上了窗户里女人的视线。
而后,粲然一笑。
顾九歌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定睛一看,才看清地上那两行字。
桃李无言,下自成蹊。
从来不用说什么。
风懂,月懂,桃李百花都懂。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