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柔然和青杏主仆两人相对垂泪了好一通,直哭到两人都是一样的鼻红眼肿,这才总算是能收起泪水正经说说话了。
方柔然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青杏,见着她虽然比从前在方府的时候瘦了些,却是精神还好,脸色也不甚差,此时穿着一袭深灰的僧衣,长发也收拢在同色的僧帽里头,一张未着脂粉的小脸上头,除了泪痕未干,倒是也还有几分久别重逢后的笑意。这个样子,实在不像是方府私底下传言的,青杏被人牙子磋磨得厉害……
方柔然这才算是放了心,拉着青杏的手,在那椅子上坐了下来,温声问她道:“这些日子以来,真真是委屈了你了!你那日里被太太房里的婆子们拖走后,也就不曾再有你的消息,这些天,你过得如何?”
青杏也顾不得什么姿态礼仪了,这尼姑庵里也没有从前方府那般精细,竟是连帕子都没有得预备下的,青杏便粗粗鲁鲁的抬起衣袖,胡乱在脸上擦一把,将泪痕都擦干净了,这才答道:“姑娘,且别担心我!我也没遭什么大罪,那些事儿也都过了!”
方柔然从袖子里抽了帕子出来,递了给青杏,自己反倒是学着青杏那般,拿起袖子去擦泪。青杏唬了一跳,忙不迭的把那帕子又递回给方柔然,后来想想还是自己上手更妥当,便又拿回自己手上,细细的给方柔然也把脸上泪痕擦净了。
看着青杏明显消瘦了的手腕,方柔然一把握住她的几个指节,微微叹气道:“青杏,你就别哄我了,还说你没遭什么罪呢,看看!你都瘦了这许多!只怕是太太那屋里的婆子们也好,人牙子那边也好,谁都不曾善待你罢?我又不傻,太太房里的人那个好相与?捆着你就走那时节就已经是凶神恶煞了,等太太说了要喊人牙子来卖了你之后,只怕是对你就更没好脸子了!那些婆子们虽然是不好明面上就动手打你,暗地里拍你拧你只怕是少不得的……后来你又去了人牙子那儿,都说最狠是牙婆,她们必定也不会对你有多客气……说到底,终归还是我连累了你……”
眼见着方柔然说着说着眼泪又要从已经泛红的眼眶中夺眶而出,青杏简直就是手忙脚乱的又拿起帕子来给方柔然拭泪,这一边拭泪,另一边却是还得赶紧解释道:“姑娘,你可千万别那么想!你再为青杏流泪,真是要折煞我了!”
见着方柔然不是这么一句两句的话就能信了她的神情,青杏也唯有跟着方柔然那般叹口气,老老实实的将自己那几日里的经历一一道来:“姑娘,那日我被太太房里的婆子们抓了去后,虽然是言语讽刺自不会少,但是却也真的没怎么暗地里对我动手——大概是她们都觉着我第二日就要落在人牙子手里的,即便她们不磋磨我,人牙子也自会把我磋磨得半死的,我这么一个不识趣的小丫头子还不值得她们费力气下爪子。她们还在我面前肆无忌惮的讨论过,太太会把我交到那个牙婆手上去,有人说太太这般不待见我,必然是会喊出了名手最黑的那个江婆子。”
“果不其然,次日一早,老爷去了府衙之后,太太真的就让人悄悄儿的喊了江婆子来。我也不知道太太是怎么和江婆子说的,等我见着江婆子的时候,江婆子看我那眼神,简直就如同屠夫看着案板上的肉一般……”
青杏说到这,控制不住自己的打了个寒战,面上也浮现出来明显的惧色,方柔然心痛的将她变得有些冰冷的手拉过来在自己手心里紧握一下以示安慰她,青杏这才从记忆中的恐惧中抽离回来到现实,勉强扯开嘴角微微笑着继续说道:
“那江婆子被人说是最为手黑,却也不算是外头的人冤枉了她,她的确是对在她手上待卖的人没一个手软的!我初初到她家里第一日,就被捆了手脚丢到个废弃的耳房里关了起来饿了两顿,连水都不曾给我一口。后来我才知道,这算是对新来的丫头使的一个杀威棒,尤其是对我这种正经大户人家出来的一二等使女,在她眼里那就是娇生惯养久了的副小姐,不好好关一关,饿一饿就驯服不了。我被关到半夜,正是又饥又渴又困的时候,又被人从耳房里提溜了出来。”
“我猜那将江婆子只知道我是姑娘身边的大丫头,却是不知道我被打发过去厨房干粗活的,因为她一提溜我出来,便先细细看了我面容和手脚,看了半响后就眉头紧皱,直接呼呼喝喝我,让我要说实话。我便实话实说了一番,倒是把她气得一个仰倒,拍着大腿大喊我们太太坑了她,白花了大价钱买我。”
“原来,太太只是和她说了要卖个不听教的大丫头,这江婆子大概是以为我是那等养了以后等收房的陪嫁丫头,就接手了我来,听她口气,或许还急吼吼的找了下家来买我的。可惜我不是那等大丫头,又让她见着了手脚已是干过粗活不是那等细嫩的,也不像是个善解人意的聪明丫头,她自然气得跳脚起来。”
“后来大概又是因为这样,原本说好了的那家不肯买我了罢,江婆子又把我关了两日,虽然也不至于太虐打我——应当是怕打坏了我更卖不出去更亏得多,不过是克扣我的饮食,偶尔在我身上不大看得见的地方拍打几把,我忍忍倒也是熬了过去。”
“再后来,听说秦府的管家不知想了什么法子寻了上门,约莫是江婆子也怕我砸在手里了,就和秦府管家又说了两三日罢,终于是将我卖予了秦家。太太应该是要让江婆子卖我远远儿的,我听着那日里秦府管家来接我的时候应承了她,对外只说是外地客商买了我就走的,决不让方府知道我实际上是到了秦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