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满仓这话一出,这厢门前泰半宗亲街坊,甚至于那拨老人都心服首肯,云集响应。
而那厢不过五六丈外的院墙拐角处,七八个看上去不过外傅之年的小小子,正探头探脑地望着好似踩了高跷的种公鸡般站在鸡群之中,挥着鸡翅膀,趾高气扬、梦中说梦的何满仓。
却是打心里说不出来的鄙夷同愤怒。
其中一个剃了桃子头,看上去不过八九岁年纪的小小子,更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大户不是人?
那起野灶烧大锅煮稀饭,施粥舍米、施医舍药,甚至于帮着筹办薄皮棺材的又是谁!
施赈的米粥日薄一日?
这可真是升米恩斗米仇!
他从北到南,掺和着白泥、树皮的米粥都吃过,能像何家这般,粮价暴涨到这样的地步,还能以杂粮面来施粥的大户又有几家的!
做人可要凭良心!
不如抢点来吃,死也做个饱死鬼?
就连他一个小小子都懂得老百姓自古以来的大实话,这都不是甚的大道理小道理,就是撕掳开皮子扯出里子的天地良心的大实话儿。
真个为富不仁、横行乡里的大户先放一边。
这个世道,乡里但有何家这般怜老惜贫、心地慈善的大户在,其实旁的都是虚的,说到底就是为了乡党邻里、蚕妇村氓的三分心安。
不至于叫老百姓们等闲就对青黄不接的年景或是灾荒年辰谈虎色变。
可为甚的当老百姓们无力对抗腾贵粮价的辰光,就一定要通过这样的手段来夺取商人、大户的米粮!
这样为所欲为的杀鸡取卵,这是要生生把大户逼成小户甚至于流民,也把自己变成畜生,甚至于送上死路吗?
吃大户天公地道?
劫富济贫不犯法,难道还真的值得称颂吗!
人都快饿死了,还管王法?
人随王法草随风!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更何况王法!
富贵不一定出纨绔,贫贱也不一定出贤才,饱暖不该思**,饥寒又是否能够起盗心!
宁可坐牢不挨饿,宁可杀头不饿死?
宁为饿死鬼,不作饿下魂,这话是不错,可凭甚的要拿旁人的命来填你的命!
旁人的命就不是人命吗!
住下不走,你吃我也吃,你睡我也睡,这不犯法?
青天白日,只因一己之私就恩将仇报、谋为不轨,这不犯法,甚的犯法!
这就是这么些人齐心协力挣出来的活路吗?
这到底是活路,还是黄泉路!
这些个老百姓,不说也罢,同他一路南下所见所闻的那些个随波逐流,可饿极了也甚的都能干得出来的饥民流民们一模样。
至于何满仓,跟他见过的那些一壁生吃人肉,还要一壁口宣佛号的畜生,何尝又有一丝一毫的区别!
“狗屁!”
肺都快气炸了。
饶是经过见过,仍旧不愿意口出恶言的桃子头小小子都难得骂了句脏话,更是抬脚就要往外冲:“那个何员外确实叫人说不出个滋味来,可他何满仓又算个屁!”
还是甚的读书人,举业的老童生,怪道而立之年都没个功名傍身,原是把礼义廉耻一概读到肠子里去了!
却被另一个高出一头的小小子一把领子提溜回了沿着院墙支起的茅庵草舍里:“你小子做甚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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