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知为何,对酒槽坊不闻不问。
立身说,他爹就是这样的,不能按常理理解,无论如何,现在必须要请父亲来。他正要朝外走,不期跟一个人撞个满怀。
大家一看,正是伯玉垒。衣传广鞋子都顾不上穿好,走上前去,拉着伯玉垒的手,亲热地说:“伯叔,你来的真是时候!”
伯玉垒哈哈大笑:“正是喝酒的时候哇?你们正发愁这酒喝不完吧?放心,我歪嘟泥钱的肚子大,有多少好酒啊,都盛得下,快,赶紧拿点好酒孝敬我。”
“伯爷爷真会开玩笑,这酒槽坊,您要不管我们,烟儿都冒不了。”衣世琦施了个礼说。
“哦,合着说就等我点火呢,点火我精通着呢,走,咱们不往屋里去,快去酒槽坊。”
伯玉垒来到酒槽坊,说:“立身,世琦、世珍,你们几个,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把手艺都学回来了呀。”
世琦哭丧着脸说:“我们学的都是皮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这酒能不能酿出来,全靠您啦。”
伯玉垒没有吭声,噘噘嘴,作要哭状,说:“我浪荡了一辈子,更是啥都不懂。追悔莫及,立身,快,给我找块豆腐去,我要撞墙。”
“爹,别且呀,您要撞墙,没人管我们,我就要上吊,世琦,快,给我找根儿面条!”立身的表情动作跟伯玉垒一模一样,大家忍俊不禁。
“我不管你们呀,自有道理,我是想看看,你们的底儿有多厚,以后,不管多么红火,都不要忘了现在。”伯玉垒收起玩笑,细心地一样一样地指出他们的缺陷,到最后,他对世琦说:“老弟,先去准备豌豆十五斗,小麦十二斗,大麦三斗,将其各自润水堆积,然后磨碎,再加水搅拌,来,先不说那么多,一步一步来,每一步都有奥妙,不像背书那么简单。”
衣传广几人,在伯玉垒的指导下,把搅拌好的豌豆、大麦、小麦混合粉装入曲模,带领工人踏曲,伯玉垒喊着口号,工人们配合得严丝合缝,第一个人连踏三脚,第二人接过去,翻面,再踏三脚,如此往复,后来,竟熟练如舞蹈。他们反复踩踏,浑身湿透,取出曲模后,每块曲都已坚硬如砖,这才放入曲坊培养。后头还要翻曲、堆曲,伯玉垒告诉说,关键在于把握通风时间。
伯玉垒带着立身和衣传广父子亲力亲为,这时的他,再不是那个玩世不恭、疯疯癫癫的老头子,俨然一个心细如发的婆婆。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堆曲的形状非常重要,这会影响到凉烫,曲房窗户要昼夜两封两启,凉热随之两起两落,热凉升降幅度要大,小热大凉,才能酿出白酒的香味,这也是他们家的绝活,这里头件件都是技术活,事事都有技巧,衣传广几个不由感叹制曲技术的博大精深。
一个月后,大曲制好了,伯玉垒吩咐立身、世琦,把之前准备的高粱磨碎成红糁,每粒磨碎为4至6瓣,不能过于均匀,有细有粗,还要有带壳的;同时将大曲磨碎,大如豌豆,小如绿豆,拿细筛筛捡粗细,粗细比例根据季节不同而变化。
下一步是润糁,将红糁加热水搅拌,水的温度、加水多少,要根据气候不同而有灵活变化,然后分堆,再把分堆合并,合并的过程也是技术活,拿笤帚扫干净不能起疙瘩。
再一步是清蒸润糁。放入润糁前,甑桶要加水煮沸,红糁要均匀撒入,光这个均匀撒入就考验工人的技术。圆了气之后,再加凉水,然后再烧至气圆,第二次圆气之后,再烧半个多时辰。
蒸熟糊化之后把红糁从甑桶取出,加入清水闷堆冷却,冷却过程中加入大曲,溜堆使大曲与红糁均匀混合,然后入缸,把握入缸温度,入缸前要用花椒水消毒,撒入底曲等等一应繁琐的事情,伯玉垒一一告知。然后把缸埋入地下,缸口密封发酵。发酵过程中,地缸温度的高低把握更是技巧中的技巧,如何增减地缸外面麦糠厚度,伯玉垒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衣家。
两个月后将发酵后的酒醅从地缸挖出,加入谷糠,进行蒸馏,蒸汽冷却后的蒸馏水,对其掐头去尾,取中段流出的液体,这就是芬香凛冽的原酒了。
看到清澈的白酒从甑桶流出,衣传广贴身小厮牧童,忍不住舀了一碗,喝了一口,说:“辣,真辣,不过真香,让人欲罢不能。”然后连喝几大口,碗中滴酒不剩。
伯玉垒看到再阻止,已来不及了。结果没多久牧童就感觉浑身燥热,困意袭来,青子扶他入房去睡,原来他醉了。
伯玉垒,哈哈大笑,说这是头茬酒,烈酒,歪嘟泥钱活了这么久都不敢喝一碗,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牧童沉沉睡去,足足睡了一晚上,天光大亮才起床,起床后,精神倍增,说一点都不头疼,感觉身体舒服,舒筋活骨。
伯玉垒说,这就是伯家所酿白酒的好处,是从山西杏花村学来,又加以改进。这蒸过的酒醅还可以依前法继续发酵蒸馏掐酒,后头的酒就没这么烈了。头茬原酒可以配五加皮酒、竹叶青酒,伯玉垒带着世琦套着马车,到药铺装了一车药材回来,配成了五加皮酒。
伯玉垒一边教这几个人配置方法,一边说,这五加皮酒补中益气,行经活血,驱风去湿,民间流传一句话叫“宁得一把五加,不要金玉满车”,单道这五加皮的好处。
一个月后的晚上,衣家院落里灯火通明,衣家父子和伯家父子,团坐在正房大厅里。
仆人笼好火,把炉子烧热,放于正厅桌旁。
青子给六人满上用原酒酿造的五加皮酒,芬香飘满屋,真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伯玉垒先用手在杯口朝自己面前轻轻地扇一扇,再把鼻子凑过去,闻一闻,后端起酒杯看了看,见杯内晶莹剔透,放到嘴边尝了一小口,味道淡雅,咽下去,绵滑,口里留有缕缕药香,他点头称赞。
衣传广高举酒杯,站起身来,说:“伯叔,这是咱两家酿出的第一池子酒,要不是伯叔,衣家没有今天。”
“坐下,坐下,莫分彼此,这话说得太早。都是缘分,哈哈。”伯玉垒一口气喝干,道声:“好酒,这是林家的配方,可惜啊,可惜……”
剩下的话,伯玉垒没说,从他脸上的神情,衣传广能猜到,伯玉垒思念妻子,不觉也默然。
伯玉垒从不会把悲伤的情绪延续,他泯了下嘴,笑笑说:“如此好酒,怎能无新词?衣家的文豪们,填词配酒吧!”
“何处玉笛暗飞声,疑是梅花三弄。珠帘半卷,纱窗碧透,犹见阴天云影。想故乡艳阳万里,柳絮飘空,任秋水望穿,愁思不减,幽人今夜无梦。”世琦喝了一口酒,深情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