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夜】
接下来的发展, 用一句话概括, 就是“听爷爷讲那过去的故事”。三日月宗近确实不是白白叫住新上任的审神者的, 他也接到过前任审神者留下的任务:科普。也许是预料到继承人只得到不完整的记忆传承的情况,对于时之政,对于刀剑们,对于检非违使,对于本丧丸(?),不说一无所知也差不多。
都说物似主人型, 什么样的婶儿养什么样的刀,可这座本丸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审神者开设新的本丸的时候,使用的名字是“宇智波泉奈”。她锻出的第一把刀,就是大和守安定。而看着笑容温和的切开黑,她居然红了眼圈,差点流下泪来。
安定以为她嫌弃自己难以上手, 还以为接下来会迎来雪藏的命运,没想到大将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只是:“你真像他啊。”此后与其他本丸无异,锻刀出阵远征搓丸子, 内勤修复强化吃便当。除了安定与太郎,对于所有刀剑一视同仁,出了期间限定的稀有刀也会惊喜, 赌刀失败也会沮丧, 可是这种强烈的情绪都不会超过一顿饭的时间。
她的运气不好不坏。第一把三花是次郎, 第二天就来了太郎, 萤丸在就职满一年那天,一口气锻造出三把。第一把四花是鹤丸,不来是不来的,一来就开始一带一串,江雪莺丸一期。第一把五花是小乌丸,一直想要的是号称天下五刀中最美的那一把,三日月宗近,可是不来好像也没什么。
三日月宗近并不知道向新的主人解说的任务为什么要交给自己,他分明是本丸沉寂前的最后降临的一位,那时候审神者就已经很少出现了,关于本丸的一切,他都是道听途说。第一个见到审神者的不是他,与审神者接触最多的不是他,可是到了最后,向陪伴最久的安定交代过如何引导继承者重启本丸,审神者少见地切换了近侍人选。
初来乍到的一级的贵胄公子心中忐忑,安定那家伙只是微笑不语,太郎更是生性沉稳,向他交代的注意事项简直荒谬可笑:“让她听你说话就好,你说什么都可以,她不挑剔,别冷场就行。哦我说的是你,她常常会彻夜学习直到天亮,期间不置一词,但是不喜欢近侍也这么沉默。”
真是……不拘一格的要求。
怀着难以描述的复杂心情,初次作为近侍的三日月换上全副武装,来到审神者的卧室外面。正待敲门,格扇自行划开,他正坐在门口,问候侧卧于榻榻米上,背对着他翻阅卷轴的审神者。一直以夫名现世的审神者应了一声,意外地起身端坐,咬破指尖按在卷轴上,随即收好封印,推给五步外的太刀。
说好的彻夜学习直到天亮呢?
同不熟的人尬聊大概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审神者看起来也没打算给他冷板凳坐。青年妇人长发松松缬起,身材明显看得出走形。三日月化人后是成年体型,此时作为近侍,不好直视女子的身体,垂睫望着她夜明珠下清晰的身影,腹如覆萁,胸乳与腹部最高处可容一拳,已届临盆之时。
“我时日无多。”她没有寒暄客气的意思,直言道,“不忍心说与他人,这是我最后一次回来这里。锻造出你,实属意外,只要早一年,甚至七个月,你来到这里,我都会带你也满级。抱歉,三日月君,未对阁下履行御主责任,却要行使御主权力。我留下的灵力运转系统,保守估计能自行运转一百年。药丸出门时会封闭起来,一个月,最多半年,若我安然无恙,肯定回来。如果我没回来,二十年之内总够我的继承人回来,效忠于她吧。”
三日月听出了审神者对于继承人的人称代词是“她”,到底没忍住,抬起头看向青年妇人。本以为她怎么也得挂着生离死别在即的悲怆表情,未料她就像只是交代晚膳一般,满脸的理所当然。
“阁下是天下五刀中最美的那一把,外子是创设组四人中最好的那一位。自从我任职审神者,就在想阁下与外子会有多么相称,奈何造化弄人。他们都劝我,人不能与命争,偏我的母国说的是,人定胜天。”她闷哼一声,弓起腰,似是强忍剧痛,随即没事人似的继续端坐。
“失礼了。以后拜托阁下向我的继承人讲述药丸的故事,怎样讲都可以。若是她消沉,便使她振作。若是她狂妄,便训她冷静。若是她一无是处唯唯诺诺,或是像我一般绝望已极心存死志,就让鹤丸与萤丸带她尽情玩一天,然后顺遂她的心愿罢。不需要阁下做那弑主的暗堕之物,将卷轴交给她即可。唔——”端坐的审神者手指插进了榻榻米的蔺草,手背绷紧,青筋毕现。
“要是她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深呼吸了好几口,审神者抚摸小腹时殊无笑意,蹙眉道,“うちはハルナ,不是正式的名字,是家人对我的称呼,就拜托你告诉她了。还有这句话,‘抱歉了,不能为了你留下来。有不得不去做的事啊,有不得不前往的地方啊,而那些事和地方,都是没办法带孩子去的。’”
她呻-吟出声,咬着嘴唇熬过那持续时间不到一分钟的剧烈腹痛,继续说:“‘因为就是如此珍视着孩子啊。你也有你自己不得不去做的事啊。’请务必将这句话带给她,我在外面的时候,不能思考,唯有时间停伫的此处是我最后能够保有清明的地方。拜托了。”
为人母者郑重下伏,始终没插上话的太刀连忙起身托起审神者,千言万语,问了一句最不重要的:“姬様的名字,是‘宇智波春娜’么?”
审神者被这个问题逗笑,疼得惨白的脸上黏着汗珠浸湿的发丝,她摆摆手:“我是春天生的没错,但是乳名读作古音,汉字是‘日奈’,见笑了。我要走了,三日月君,”她指着隔着衣料都能看出痉挛的腹部,艰难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出去之后也许我又会忘记,告诉她,我爱她。”
天亮时分,根本就没学习的审神者在三日月的眼前化作莹莹微光,逸散在斜斜投射入和室之内的初阳之中,恰似一缕留不住的春光。初次担任近侍一职的太刀站起身来,走到台阶之下,举头望着新生的昭昭红日,再回首时,遍寻不着来去匆匆的审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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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月宗近讲述的故事如此简单,他从降临,到本丸关闭,不过是一个晚上,现在还是整座药丸里唯一的一级刀剑,新的刀生中最复杂的经历,也就是担任了审神者一夜的近侍,接手了她布下的最后的任务。
扉错坐在藤椅上的姿势,从倚靠变为正襟危坐,双手交叠置于小腹,安静地听完整个故事。期间好几次,三日月以为她会打断自己,会发言询问,会泣不成声。前任审神者交与他的卷轴就在袖袋里,他瞒下了这件事,选择暂且先观察观察这位新来的姬様。
“原来我母亲是有名字的。”扉错低着头喃喃自语,“我就知道她是爱我的。所以柱间大人和大伯也肯定是爱我的,父亲也一定是爱我的。他们不带我走,是因为他们去的地方,不是能够带着小孩子去的。”
一滴血落在她的衣襟上,然后是另外一滴。
三日月喊了一声曾经跟着扉错的母亲学习如何搓人类能吃的丸子的药研藤四郎,被扉错挥手制止。终于抬起头来的小姑娘看着忧心忡忡的刀剑,开怀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眼中,血灌瞳仁。冰冷无情的森黑勾玉,一边三枚,兀自旋转如飞。自眼角划过面颊的两行殷红的水渍,挂在尖尖的下巴上,汇聚成滴,一前一后坠下。
这样娇小悲戚的少女,看见的人怎么可能不生出怜爱之意。
三日月虽然在审神者绝足不来以后,跟着这座本丸的刀剑们学来了一身奇怪的画风,可有的习惯到底没改。从袖袋里抽出老干部画风的蓝白格子纯棉手帕,还没来得及为她拭去血泪,斜刺里蹿出来一个白色短发的小个子,抢走手帕,胡乱地在她脸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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