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眉目间的锐利凛冽褪去,转而换上了圆滑与讨好的殷勤。
顷刻之间,竟活似活生生换了张脸皮。
他说要扮商贾,便真扮得入木三分。
武平县公并未瞧他,视线反而饶有兴致地落在了蔺荀身后的阿妩身上。
任凭那女郎一身仆童装扮又如何?眼尖若他,岂能瞧不出那般雪色肌肤,柔柔身段之下并非童子,而是个活色生香的女郎。
此时此刻,那女郎微微颔首,只露出隐约五官和一截雪白似玉的细腻颈脖,随着二人再近几分,他可清晰瞧见女郎颈上淡淡青色的脉络,显出几分娇弱的美感。
武平县公转动手上扳指,不由意动,“抬起头来。”
蔺荀抬头触及武平县公露骨目光,眸低深处一片冷意,他不动声色侧身将阿妩挡住,面上带笑意,“此处不宜谈话,不如先入席就坐,吾与县公好好商谈一番,县公有何需求,小人若能办到,必当全力与赴。”
蔺荀后悔一时冲动允了阿妩的要求让她此番与自己同行,只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无用。
此地到底是武平县公的势力范围,他本不愿带阿妩同行,但若将她留于驿舍,若生变故,只怕到时会更为棘手。
为求稳妥,他还是将她带在了身边。
阿妩与他都已在原本的容貌上做了些调整,蔺荀并不担心他会识破他们的身份……但此下武平县公那等炙热的眼神,着实是令人恶心至极。
武平县公眸光一转,将视线从蔺荀身上收回,笑着抚了抚胡须,“可,那便先入席。”
武平县公心下隐带几分满意。
此人莫不事先打听了他的喜好,所以才会在赴宴之时带了这样一娇滴滴的侍婢?扮作仆童倒也好,到时玩弄起来,也另有一番情趣。
蔺荀随之入席落座,武平县公挥手,便有婢女鱼贯而入奉上佳肴美酒。酒菜上桌,他并不忙着吃菜饮酒,反倒是从怀中掏出一锦囊,从里头取出几粒浑圆的丸子吞下,而后连饮几杯温酒下肚,又入几道寒食。
未过多久,就见武平县公行至有些反常了。现今已是九月初,温度已有些凉意,他却将宽大的外袍脱下,只余两层轻薄交领纱衣。
“光有美酒佳肴,岂能无美人相伴?”言落,只手一挥,便有两名美姬入内。
两个美人,一人生得弱柳扶风,另一个丰腴饱满,一青一红的衣衫将二人的身材勾勒得极妙,两人皆是粉面含春,潋滟眸中欲语还休,各有一番风情。
“替林郎君斟酒。”武平县公令道。
着青衫的美人闻言上前,漾开一抹如花笑意,“妾替郎君斟酒。”
蔺荀推说不必,“我有仆童伺候,无需斟酒,你们上前去伺候县公即可。”
青衣美姬杏眸染忧,正惶恐朝上首抬眸望去,就见武平县公忽将手中杯盏一扔,在地上发出扑通声响,连滚了好远才停下。
武平县公忽而骤起,取了一旁横挂的宝剑上前就将那青衣美婢的只手砍下,断手在地上滚了几滚,落在了他的脚边,他不屑将那断手一脚踢开,抖了抖染血的剑,将剑尖直指着青衣美婢的颈脖。
他瞪眸厉喝,“连侍奉客人饮酒都不会,留你作何?”
青衣美婢痛失一手,几欲昏死过去,可唯恐昏倒之后就再也无法醒来,只能煞白着脸,死死咬着牙道:“县公恕罪,县公恕罪!”
另一位红衣美姬亦是满脸青色,咚一声跪下,光洁的额头重重磕在光滑的地面,五体投地,状若惊弓之鸟瑟瑟发抖。
“来人,将此婢拖下打死,你,现在换你替林郎君斟酒。”
青衣美姬瞪大双眼,不顾断手之疼,连连磕头,“县公饶命,妾,妾并非有意犯错,还请县公给且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妾一定劝郎君饮下此酒。”
阿妩双眸微睁,只觉胸闷气短,止不住地想要干呕。她连忙撇开视线,不敢去看那美姬的伤口和地上的断手……
但凡豪门世族,蓄奴养婢都是常事,即便奴婢身份低微,可若未犯大错,也不至于随意打骂斥责。
眼下这武平县公竟一个不快就直接就砍了一位姬妾的手,此等残暴的做派,与那毫无人性的野兽又有何异?
青衣美姬强忍痛意,颤抖着完好的右手替蔺荀斟上满满一杯温酒,跪于身前将雕花的酒盏奉上,杏眸蓄泪,痛苦惊恐而又充满无助与殷切,“请……郎君饮酒。”
“还请,还请郞君怜惜奴婢,你若不饮此杯,奴婢……奴婢只怕是性命不保啊。”
武平县公饶有兴致地欣赏那青衣美姬瑟瑟发抖的绝望模样,便随着体内药效发作的畅快,只觉心中无比快意。他见蔺荀久久未言,垂眸似乎面带难色的模样,视线自他身后的阿妩面上掠过,舔了舔干燥的唇,心中忽生一计,“美人如此娇怜,林郎君难道不觉怜惜?何不为她求情?”
“不若这样,你将你身后的仆童送我,我将这两名美姬赠你,如此她们也可免一死路,岂非皆大欢喜之事?”他目光灼灼,眼底露骨的欲,叫阿妩面皮一紧,只觉恶心至极。
蔺荀闻言,眸底沉满刺骨的冷。
他本就没甚么耐心与武平县公虚与委蛇,之所以来此赴宴,无非是想拖住他,趁机给手下之人多争取些办事的时间。
正在此时,一名仆童自外而入,他立在廊下对蔺荀颔了颔首。
蔺荀神色陡变,原本唇边的笑意渐渐冷凝,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语气漠然至极,“她乃县公府上姬妾,县公要杀要刮,与我何干?”
正常人面对如此情形,无论如何都为或多或少的为美人求情几句。
可蔺荀却一脸沉静,端的是平静无波,竟连眼皮也不曾抬下。
这下武平县公不由诧异。
他陡然发现,蔺荀与方才那个满面讨好,言语殷切之人相比,就像是换了个人,气势竟是截然不同了。此时他手执酒盏,眉眼微抬,含笑睥睨的模样,竟没由来让人心中一颤。
武平县公平日虽耽于享乐,纵情声色,但他既能在这这般乱世中存活下来,便说明他并非十足的纨绔废物。
这样不怒而威,甚至连他也深感压迫的气势,绝不会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小商人身上会有的。
武平县公神色陡然一变,忽而抬剑直指蔺荀,手中宝剑上的血珠还在往下滴落,疾言厉色道:“你究竟谁?此行意欲何为?”
“我是谁?”蔺荀被他以剑相对,不但不畏,反倒从席上站起身来,“我都说了今日前来是有礼相送,县公竟是不信么?”
武平具县深感敢威胁,厉喝道:“来人,来人将此人给我拿下。”随着此声令下,大门发出砰的一声响,外面脚步阵阵,人群接连入内。
武平县公正要得意,下一瞬面色却似霜雪陡然冻住。来的人虽着他府上衣物,却个个面目陌生得紧。
不,这些不是他的人!
武平县公不由怔在当场,心中忽有不祥之感。
紧接着,只见四人抬着一个箱笼入内,随即咚地一声落于地下,沉响回荡,久久难散。
武平县公面色愈发难看,“这,这是什么?”
蔺荀面带笑意,扬手道:“自然是献给县公的大礼。”拊掌声落,巨大的箱笼自外打开,露出里面双手反剪被缚于身后,面色惊恐的两个人来。
这二人,正是武平县公的夫人徐氏和他膝下唯一的嫡子。
“听闻县公夫人与许牧之妻乃是一母同胞的姊妹,我有个忙,想让县公与尊夫人帮我一帮。”
武平县公沉眉思索半晌,观其行事作风与手段,再联想近日局势,眼眸陡然一亮,终于猜到男主的身份,“你,你是燕侯?!”
“你想做什么?”
蔺荀不置可否,当着武平县公的面将假须摘下,简短说明来意。
武平县公摇头,“这,这绝无可能,在此紧要关头,许牧怎可能容任何可疑之人接近?便是我夫人与她夫人为姊妹,也绝不可能。”
“是吗?”蔺荀眼风一扫,梁正便当着武平县公的面喂下徐夫人和他儿子各自一枚药丸。
“此毒甚烈,七日之后,若无解药,必死。”
武平县公目眦尽裂,忽而发出一阵癫狂笑声,他因服五石散伤了身子,今生再难有子嗣,若是让儿子落入蔺荀之手,只怕会断门绝户!
“世人皆知,武平县公举止怪诞,喜食五石散,每每服散之后,行至愈发暴戾癫狂。你按我所言去做,此事一定可成。”
徐夫人被塞了口说不出话,双眼溢满清泪,却只能不住点头。她可以去死,可是他不能让她的孩儿也死啊。
武平县公无法,最后只能颤抖着咬牙,应下了蔺荀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