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景林皱眉转身, 立刻看见了他十分不愿意看见的人。
唐尧的脸上带着笑望着他。
唐尧坏到了骨子里,眉目却与本性完全无关,生得五官精致, 面容清俊无比,笑容更是干净得像是仙人坐下的童子, 温和无害。
可是郑景林被唐尧打了不是一次两次了, 知道唐尧一笑准没好事,下意识地缩了身子。
偏生唐尧虽然比他小了七八岁,可是这郑景林天天在酒肉间放纵,疏忽了武学, 力气比唐尧小了许多,他想逃开, 肩头却被唐尧狠狠捉着, 身子根本动弹不得。
试图轻轻动一动, 唐尧手下的力道便又加大了几分,肩上便传来了骨头破裂一般的痛。
郑景林舔了舔嘴唇,想同往日一般示弱求饶,却见程祈宁转过了身子来,盈盈眉目正望向了他,忽然就生出了骑虎难下的感觉。
他若是现在示弱了,还不知小美人得怎么笑话他!
郑景林想到这, 胸膛立刻挺直了许多:“唐兄为何无故伤人?”
颇有先发制人, 以及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唐尧依旧笑着, 眸中一片风平浪静, 对郑景林扣过来的污名丝毫不以为意。
搭在郑景林肩上的手却是力道一转,胳膊一伸展便揽住了郑景林的肩膀,看上去倒是一副要好的好兄弟的样子。
他笑着道:“只是打个招呼,何来的伤人一说?”
直眉微挑,唐尧的目光戏谑地从郑景林的身上划过:“想不到你看上去强壮,竟是这般柔弱,连小爷来打个招呼的力道都受不住?”
大楚王朝虽尚儒,但是更崇尚武学才学兼具之士,郑景林听了唐尧的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郑景林当即想反驳。
但是唐尧方才搭在他左肩头的手竟是移到了右肩头,且暗中用力,让他的右肩头痛到眉心拧起,痛到根本说不了话!
唐尧瞧着郑景林的脸色,见他眉头皱起川字,唇角勾起嘲讽,忽然转了个身,手下轻巧用力,就将郑景林推出了这间玉石铺子。
“有多远滚多远。”在推出去郑景林时,唐尧低声威胁。
唐尧的嗓音正有着少年变声时期的低沉沙哑,听在郑景林的耳里犹如修罗,他过去没吃唐尧的拳头,若是惹恼了唐尧,下场是真的难以承受。
可是色字当头一把刀,郑景林连着程祈宁的衣襟都没够到,这反而勾得他更加欲罢不能。
唐尧推他那一掌用了几成力气,让他撞到了街心当中,郑景林胡乱拽住了一个人稳住了身子,然后便转头往玉石铺子里面看。
唐尧挡住了郑景林的视线,他根本看不见程祈宁的身影,郑景林有些失落,松开了自己捉住的那个人,顺着人流就要走开。
被他拽住那人却追了上去,唤他道:“这位公子,留步。”
郑景林这才停了步子,打量被他拽住的这个人。
这人穿了一身不知洗了多少次,颜色很是陈旧的布衣,木簪绾发,却生就了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容颜俊美,一身不凡的气度。
可是单凭那身布衣就足够让郑景林看不起他,郑景林哼了一声:“你是何人?”
“在下桐城薛平阳。”
桐城?郑景林不知此处,想来是个不知名的小地方,当下更是不愿意同这个叫做薛平阳的人纠缠,敷衍了两句就要离开。
又一次在转身之际,听见薛平阳在他身后低声说道:“还请公子赶快找一间药坊拿些药来,不然公子的胳膊就废了。”
郑景林闻言顿住步子,颇感诧异。
“何出此言?”
薛平阳走上前,拍了拍他的两个肩头,又指了指玉石铺子里面站着的唐尧:“许是他在与公子勾肩搭背之时,将毒|药点到了公子肩上。”
郑景林的脸色白了又白,唐尧向来阴人不带心软的,下|毒倒也是有可能……他抖着嘴唇抱拳:“多谢。”
……
玉石铺子里头,唐尧在送走了郑景林之后,心情敞亮了许多,转身对建威将军与赵氏行礼时十足十的恭敬:“建威将军,夫人。”
唐尧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利用好手里有利的条件,有必要的时候,他总会将乖巧的面具带着。
同赵氏与建威将军打过招呼,唐尧又看向了程祈宁,语气缱绻:“念念。”
程祈宁皱着眉看了眼玉石铺子门外,方才那人不是说要买首饰吗?怎么在唐尧进来之后便跑了?
唐尧顺着程祈宁的目光往外看了一眼,见郑景林落荒而逃的背影,冷笑了一声。
被他一句话吓成这样,废物。
敢盯着程祈宁这般肆无忌惮的打量,当他唐尧是死人吗?
老将军这时候正在打量唐尧。
虽说唐尧在京中的名声并不好听,人们厌他恶他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只能在暗中损他说他一身反骨戾气,可是在老将军眼里,这缺点反而成了不可多得的优点。
唐尧是个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
唐尧这在韶京的贵公子堆里呼风唤雨、一手遮天的本事,在他眼里正是带兵打仗的好本事。
管他是用什么手段,行兵打仗的时候要的就是让手下的人心服口服。
唐尧打小就在京中横行霸道,显然在这方面天赋异禀。
有心再多了解了解这个后生,老将军的脸上带上了笑:“世子为何到这里来了?”
唐尧转身,收回了放在郑景林身上的目光,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无比素净的白色方帕,仔细将自己的手擦了一遍:“来买首饰。”
“买首饰?”
唐尧大大方方地看向了老将军:“想买些首饰送给念念和夫人。”
赵氏稍稍有些诧异,眉眼染笑,问道:“世子这是何意?”
唐尧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愧疚与感激:“这些时日在侯府叨扰,晚辈心里过意不去,又不知道夫人与念念喜欢什么,便想到晚辈娘亲最喜欢的玉石铺子里,买些首饰,也算是聊表心意。”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攥紧拳头,愤愤不平:“只是未想到在这里,竟然看见了无礼之人。”
“无礼之人?”
唐尧点头,耐心对老将军解释道:“方才的那人,是郑国公义子。”
老将军不认识郑景林的脸,却知道他的名字,听到唐尧这么一提,黝黑的脸庞立刻冷肃无比,身上杀气丛生。
郑景林常年混迹在勾栏之间,好色的性子韶京人人皆知。
他身上的婚约解除之后几年都没说成婚事,就是因为京城中的好人家都瞧不上他。
韶京中但凡是有脑子的,怎会愿意将自家的姑娘许配给这么个浪荡的人物?这不是将自家姑娘往火坑里推吗!
再说了,郑景林虽是国公之子,可是却是个义子,不是亲生的,却站在高处作威作福,毫无才学,又无抱负。
不过是只跳上了枝头的野鸡,又不是真正的凤凰!
老将军很是看他不爽。
知道了方才进铺子的那厮居然是郑景林,老将军稍微回味郑景林肆意打量他女儿与外孙女的目光,便立刻怒上心来:“原来是这混小子!”
唐尧连忙应和道“方才晚辈瞧着郑兄的目光对夫人与念念不尊重,才过来将他赶了出去……”
老将军没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唐尧的目光默默多了几分赞许。
程祈宁却是悄悄蹙了蹙眉头。
她分明记得,唐尧在和郑景林说话的时候,自称是“小爷”,称呼郑景林直接用了“你”。
怎着现在和自己的外公转述的时候,却是恭恭敬敬自称“晚辈”,连带着称呼郑景林,也是用上了“郑兄”这样的敬词?
若是只听他对外公讲的那些话,不知道的还要当这唐尧是多谦卑知礼的男子。
这是面对着千人有千张面孔吗?程祈宁垂头,心里忽然有些不安稳,她怎觉得唐尧的心机恁的深沉?
唐尧见程祈宁这般脸色,只以为是方才郑景林的冒犯让她感到了不舒服,心里又暗自给郑景林记了一笔仇。
他有的是法子让郑景林在韶京混不下去。
程祈宁没想出所以然来,却忽然抬眼,又一次望向了西市的长街。
郑景林已经走了不是吗?为什么她还是觉得有人在看她?
长街之上,行人接踵,车水马龙,程祈宁一眼看去,一无所获。
……
赵氏与程祈宁还未离开玉石铺子,唐尧便先借故告退了。
老将军对这个小少年还有些栽培之意,没能再多说说话,倒是觉得有些遗憾,但是又想起唐尧所提过的,这些时日就住在东宁侯府,一时间又放下了心来。
那就再过几日,他亲自去东宁侯府走一遭便好了。
老将军是个惜才的,方才唐尧给他的印象又极好,甚至唐尧一番落落大方、谦卑又恭敬的表现,让他开始怀疑传言里头所说的,这唐尧任性妄为、目无尊长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瞧着,这后生,在他面前尊敬得很,乖顺得像是只小绵羊,哪里有半点的任性模样?
老将军粗枝大叶,没看出唐尧对程祈宁的心思,自然也猜不出来,唐尧待他恭敬,只是因了程祈宁的缘故。
等到了赵氏与程祈宁挑好了首饰,老将军到柜台前去签银票,却又意外得知,唐尧早早在这里递了张银票,将账都记在了他的头上。
虽是没多说什么,可是老将军却是默默将唐尧这后生记住了。
这娃子太讨他喜欢了。
……
郑景林叫了辆马车,让薛平阳陪着,来到了一处医馆,急火火地扯下了自己的衣衫就让老大夫看他的肩膀,生怕晚了一刻,他这条命就没了。
在马车上薛平阳一直在他耳边,低低地向他说着这毒|药|药效如何如何,嗓音温润如山间石上清泉水,却声声入耳缠了他一路,让他浑身战栗,像是被吐着信子的蛇追了一路。
他怕死,怕得要命。
终于找了间就近的药坊,郑景林让薛平阳帮他照看马车,自己飞快下了马车,钻进了药馆。
等到了在老大夫口中确认了自己的肩头确实是被唐尧下了|毒,郑景林的嘴唇都后怕到变白了,紧接着便是滔天的恨意。
他不过是去逗弄个长相俊俏的小娘子,这唐尧不仅来坏他好事,居然还给他下|毒!
郑景林的眼底红了红,此仇不报他誓不为人!
郑景林在肩头被老大夫抹了解药、缠上了药带之后,便穿好了衣衫,脸色阴沉地走出了药坊。
薛平阳正站在马车的马下等着郑景林,看见了郑景林出来,他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了郑景林。
郑景林接了过来,刚听见站得离他很近的薛平阳问他“郑兄,可是无妨了”,就察觉到掌心被缰绳勒紧,痛的厉害。
他立刻抬眼一看,就看见被他牵住的那匹马似是突然受惊,正往人群中冲撞过去。
郑景林身子僵住,下意识想要去拽住缰绳,可是眼一抬,看见了街上人们毫无风度地跑开的场面,顿时不想牵住马匹的缰绳了。
行人像是躲慢一步就没会命的慌张样子,让郑景林像是看见了奇景,觉得有些有趣,于是收回了手,抱起了胳膊,站在一旁,事不关己地观看着混乱的场面。
场面的极度混乱让郑景林有了一种看大戏一般的快感,他甚至忘记了去细细思索,为何薛平阳会在他一走出药坊的时候就将缰绳递给了他。
他一个贵公子,从来没有自己驾驶马车的道理。
这处本来就属于西市上人流比较少的地方,人群很快散去,郑景林悠然自得地看着那匹马最后扬着大蹄,朝着对面的糕点铺子冲过去,却忽然看见糕点铺子前站着个黄衫少女。
被一些障碍物挡着,他看不清那个黄衫女子的脸,可是隐约看过去,这身段当真算是弱柳扶风,袅袅娉娉。
郑景林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吞咽了口口水,飞快上前,拽住了马车的缰绳。
这马就是一匹疯马,力道大的惊人,郑景林拉着缰绳的手被勒得泛红,缰绳深深印入了他的掌心,顿时犹如火烙一般生疼。
可是郑景林一心想着在黄衫女子面前展现出自己的英勇风度,一时间新伤旧伤两相作痛,手掌心热辣得不像是自己的,被唐尧捉过的两肩头此刻也痛得要命,他却还是在死撑。
“姑娘……”
好在那薛平阳很快赶过来帮他制服了疯马,郑景林松了一口气。
他揉着手,瞪视了那匹已然在薛平阳手中安静下来的疯马,恼怒又气愤。
薛平阳看着郑景林对面站着个长相清秀的黄衫姑娘,意有所指地朝郑景林笑了笑,又牵着马走开了。
郑景林回之一笑,倒是觉得今日与他不过初识的薛平阳似乎很了解他的心思,再加上薛平阳指出他被唐尧下毒,这番又帮忙制住了疯马,一时间知音之感油然而生。
他走到了脂粉铺子前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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