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当真知道吗?”连城听出了绍廷说到“兵权军权”、“地盘势力”的时候语气中的讽刺之意,反问道:“他们以为的和谈,跟你我所知道的和谈,是一回事吗?当局向他们承诺的统一,难道当真会实现吗?他们不懂得什么是兵权军权,也不懂得什么是地盘势力,他们同样不懂得,那些操纵着兵权、觊觎着扩充势力的掌权者,暗中有多少鬼蜮人心,有多少可怕的阴谋诡计,又怎会给他们真正的统一!”
绍廷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只是嘴唇翕动,缓了片刻,终于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了跟连城之间的距离。
绍廷站定在那里,看看连城缓缓地道:“鬼蜮人心!阴谋诡计!孟连城,就算你有辨人心、识阴谋的本事,人所难及,却又怎样?你眼里只有那些私心阴谋,却把这世上最要紧的人心,都视而不见了吗。”
绍廷背向东方而立,不知不觉中,东边的天已经现出了鱼肚白。
背后的光线没有办法照到绍廷的脸,却将他的身形勾勒成了一个黑色的轮廓。
绍廷就这样独自站在那里,身形挺拔,脊背笔直。
这样的身姿,让连城恍惚看见了当年的父亲。
连城不由得心中一动,目光注视着被黑暗掩住的绍廷的眼睛,亦是缓缓说道:“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去做什么,去改变什么!”
游行的学生、群众被当局的警备人员所拘捕早已经是屡见不鲜的消息,而警备人员暴力镇压游行而与游行者发生冲突,以至于那些无拳无勇之人丧命的消息,也已经不是新闻。
想到那些年轻学生慷慨激昂的脸上分明带着青涩的样子,想到他们赤手空拳地面对镇压却只能选择用自己的躯体当做武器的样子,想起他们毫不屈服倔强的样子,想起他们突然在某个激情昂扬的时刻迎来了生命的终止……
有游行必然有镇压,镇压过后是仓皇逃窜的人群,满地凌乱的标语传单,以及,在某个地方,突然出现的刺目的血迹。那些满是泥污、脚印的传单不过一阵风便散了,而那些喊过的口号更是转瞬间便从游行过的街头销声匿迹。
游行的声势有多么浩大,被镇压后的情景便有多么惨淡。
而最后留下的,不过是报纸上轰动一时便又寂然无声的一些消息。
除了无端牺牲,复有何益?
连城羡慕他们,羡慕他们跟自己一样的年纪,甚至比自己还要年轻,却有着自己没有的激情。
羡慕他们敢于仗义执言地反对他们厌恶的势力,羡慕他们敢以微弱之力,与他们根本不能想象的势力对抗,羡慕他们的冲劲和一往无前的勇气。
可是连城对他们,更多的是惋惜。
这种蜻蜓撼柱的举动,无异于将一根根跳动的火把,投进了一潭死水里。
“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去做什么,去改变什么!”连城语气沉重,心中更是一声浩叹。除了无端牺牲,复有何益?复有何益!
绍廷不由自主地向连城走近,连城眼前的面容清晰了一些,只见绍廷英挺的斜飞长眉蹙起,虽然看不清楚他的眼神,却听得出他语气中痛心疾首的意思,绍廷的声音越发低回沉重:“可是我有,可是你有!”
似乎就是在一瞬之间,东方的天边亮了起来。似乎天色从黑到明,相错只是那一线。沉寂了一个晚上的太阳,终于在某个时刻,冲破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这样突如其来的光明,让连城的神色也为之一变。
光线并不足以照亮一切,却至少让连城看清楚了绍廷的眼。
绍廷的眼睛很黑很黑,在没有光线的时候,那双眼睛跟夜色都融为了一体。可是即便是在黑暗之中说话,连城也始终没有避开这双眼睛,她要从这其中,找她想要的答案。
而此刻,连城终于看到了绍廷的双眼。即便他是背光而立,仍有一些些光线漏进了他的瞳孔之中。
那里面,有两个小小的影子,是连城。
那目光,还是一如既往地深沉,仿佛看不到底一样。不同的是,这一次绍廷的眼神,充满了迫切,甚至,比当初跟连城争执是否支持合眼和谈的时候,更加迫切。
他要的,不仅仅是连城与他一致的意见,更是连城内心里的那一份认同。
可是我有,可是你有。
这当然还不够,但是,只要连城明白,便已经足够了。
连城的心中,种种思绪念头纷至杳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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