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底殷实,雇得起长工短工,但那都是白日里帮干农活的,他和三个儿子还得妻子来照料。
吴氏自打女儿去后就有些疯疯颠颠,郭万担每每忙到半夜,回来还要自己热饭自己收拾碗筷,乍乍然添了个儿媳妇,回来便有热水洗脸,还有冒着气的热汤,一口饼子就着牛肉汤吃进肚子里,心中竟格外的暖。
再看夏晚,已经换了嫁进来时的红衣,穿着平日里那件白底小花袄儿,展样又利索,泼罢了水,将铜盆摆在井边,便站到了郭嘉身后。
郭嘉八天没吃过东西,这时候也饿的极,饿的手都在发抖,不过他是再饿也不会狼吞虎嚼的性子,吃的慢斯条理,极有耐心。
至于郭万担和三儿子郭旺两个,那不是吃饭,而是猪刨食,扑楞扑楞的声响,汤汁四溅,看起来香甜无比。
吃罢了饭,夏晚利利索索儿抱起碗筷便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便传来清清脆脆的洗碗声响,她这是去洗碗了。
郭万担记得妻子不到三更是不会闭眼的,失了孩子的人心中焦急,梦游一般,总是要在各屋子里游来荡去。
他找到女儿的屋子里,见吴氏怀里抱着只枕头在女儿的床上睡着了,借着月光,还能看到唇角弯勾着的笑,暗猜这只怕也是夏晚哄着睡的,心头越发对夏晚这个儿媳妇满意,出了东屋,便道:“六畜,你来。”
郭嘉才进西厢,听老爹叫,只得出来:“何事?”
郭万担就站在院子里,望着厨房里踮着脚,擦好一只碗,往厨柜上扣一只的夏晚,低声道:“我和旺儿今夜到河边的瓜房里去睡,你娘早睡了,你们正好……”
郭嘉随即转身,进了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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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晚瞧着院子里再无人,围裙一揩手,转身跳上了正房的台阶,因正房里没点灯,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瞧不见,只听见郭嘉格外气恼的声音:“您也不想想您儿子有多少寿数,就把个豆蔻佳年的小姑娘娶进来,要给我做妻?”
火光一闪一闪的,是郭万担在抽旱烟,他道:“夏晚这姑娘很好,进得门来瞧见你死人似的躺在炕上,不跑也不叫,转身就上了炕,握着你的手,还给你擦身子,你还想她怎样?”
“我不想害她。”
“不想害她你就得绝后!”是郭万担,斩钉截铁掷掷有声,吧哄一口旱烟:“一个人生在世上,到死连个子嗣都留不了,还有什么活头。”
俩人之间长久的沉默着。夏晚还想听下去,想听听郭嘉于突然嫁到的自己是个什么态度。忽而觉得后背一阵凉风,待回头时,他已在她身后,月光照着他纤瘦的身影,格外修长。
冷白的月光下,只能看得见他一双眸子,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盯着她。
夏晚摇了摇手中的抹布,笑道:“我不过上来抹把桌子而已。”
郭嘉再开口,嗓音淡而冷漠:“擦罢桌子,到西厢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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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厨房里,夏晚一只只擦着碗,便听身后一人悄声道:“做我嫂子,你欢喜不欢喜?”
回头,是这家的老三郭旺。
郭嘉有病不能娶亲,今儿一早,夏晚是叫郭旺从红山坳迎到水乡镇,送进新房的。
夏晚和郭旺打小儿一起做卖买,相处的跟姐弟似的,所以也不掩饰,抿着唇狠狠点了点头。
郭旺贼兮兮道:“欢喜也是白搭,实话告诉你呗,方才他在瓜田里问我你嫁进来的来龙去脉,一听我说是我从红山坳把你迎进来的,连踹了我几脚,让我仍把你抱回去,我自然不肯,他说,那就叫我娶了你,横竖他不肯要。”
夏晚手中一只碗险险从手中滑脱,脸色瞬时就变,厉声道:“都娶进来了,他怎能说这话?”
郭旺道:“所以,别太欢喜,我大哥主见大着呢,等我们走了,我怕他两只小箱子一拎,要把你送回红山坳去。”
夏晚擦罢最后一只碗,缓缓扬起一只细腕,那腕上有一枚深红色的守宫砂,但不是天生带的,而是人为种进去的。
只要那枚守宫砂在,就证明她依旧是处子之身,那抹红在腻白的脂肤上格外醒目,每每看见,夏晚都觉得格外灼心。
当初在蚩尤祠中,救她的郭嘉叫士兵们打了个半死。她也被拉回关西大营,准备重新梳洗,荼擦香油后再次献祭。
就在第二回献祭的时候,石棺的棺盖上凭空出现几个大字:命其归家,安生息养。
石棺盖上本是没有字的,关西提督呼延神助也猜是不是夏晚在里面挣扎时自己刻上去的,但她委实不识字啊,一个大字都不识的乡间野丫头,按理也写不出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来。
更何况,那石棺的棺盖是由整块的灵壁石雕凿而成的。
灵壁石,声如青铜色如玉,是天下奇石之首,坚硬如金刚,谅一个小姑娘的指甲在上面也雕不出字来。
最后,呼延神助只得相信那是兵主蚩尤显灵,自己刻上去的,便把夏晚又原样儿送回了家。
临了,却又在她手腕上种了枚守宫砂。
呼延神助虽不曾明示,但只看他的眼神,夏晚觉得这事儿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