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谭云山也不清楚,无端就生出一丝惆怅。不过等到看见谭府大门,那丝愁绪便淡得再也抓不着了。
这厢谭云山回府,那厢既灵和冯不羁已至护城河。
一出城门,便觉日晒难耐,如今到了护城河,冯不羁已经出了满头的汗。既灵倒没这么狼狈,但也觉得城内比城外舒适许多,蓦地,便怀念起那一城的槐树来。
有荫蔽日,清风徐来,一方石桌,几盏香茶,三五好友,美哉快矣。
可放眼这城郊,除了孤树杂草,便只剩一条死气沉沉的河。
说是河也不恰当,因为内里已尽干涸,露出大片河底淤泥。不远处的渡口附近,几只小船上吊似的挂在渡口的木桩上,想来原本该是停泊在渡口栓住了的,如今水干船沉,又因绳索拴着沉不到底,就成了这幅光景。
“不用看了,”冯不羁蹲在河岸边,也不知哪捡的枯树枝,随手往河底一扔,“别说应蛇,连鱼虾都没了。”
既灵有些发愁地看着河底:“应蛇跑也就跑了,可护城河干了,槐城百姓怎么办?”
冯不羁没想到她挂心的是这个,有些意外,更多的确实感慨。世上那么多人修仙,总不入其道,反观既灵这样压根没想成仙的,却有一副大善心肠,思及此,难得柔和了语气:“不打紧,几场雨就回来了,应蛇还没妖力震天到自己都跑了,还能控制一方云雨。”
既灵沉吟不语,似在思索对方这番说辞究竟是真的有底还只是宽慰她。
想着想着,忽然困了。
思绪飘散前的一刻既灵还在纳闷儿,虽一夜未眠,但这倦意也来得太突然了吧……
茫茫云雾,万籁俱静,无山水,无走兽,无虫鸣,无人语,只一片空旷荒凉。
既灵站在原地,茫然四顾,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终于,零散的记忆慢慢回笼,组成清晰连贯的图景——她在护城河边与冯不羁说话呢!
然而这一眼就能望见方圆百里的地方哪有冯不羁,不,不止没有冯不羁,而是什么都没有,就像道书上说的虚空——天地皆灭,万物归元。
既灵有点慌了。她不是没有过慌张的时候,但今次尤为不同,以至于她直接大声喊了出来:“冯不羁——”
无人应答,连回声都没有。
那一嗓子仿佛被这虚无吞噬了。
但对既灵来讲,这一喊倒让慌张散了不少,她深吸口气,就地而坐,盘腿调息,同时努力让思绪清明。
与谭云山在城门口告别,然后和冯不羁一起来到护城河,接着发现护城河水干,冯不羁说几场雨就好了,之后她感觉到一阵困倦……对,就是这个,她感觉到想睡,于是下一刻睁开眼,就到了这里。
所以……这是她的梦境?
既灵凝眉,对这个推测没有太多信心,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抬手用力掐了一下自己胳膊,随即瞪大眼睛,又狠狠掐了好几下。
竟然真的不疼!
既灵哭笑不得的一拍自己脑门,好么,还真是梦。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发现自己在梦中的人能不能主动苏醒?
既灵一狠心,又给了自己几下,结果周围景色纹丝未动,云还是云,雾还是雾。
这时候就体现出“同行”的重要了,既灵只希望冯不羁别念那一点点共同御敌的交情,最好马上立刻无情地把她从梦里揪出来……
【真想好了?】
【你的临别赠言能不能换一换?非得每次都这句吗?】
不知何处依稀传来人语。
既灵腾地站起来,警惕环顾四周:“谁在说话——”
【你当我想?】
【行了行了,赶紧走……】
那对话的人似乎并没有被她干扰,仍自顾自交谈。
不过也就到这里了,听起来不大耐烦的“赶紧走”后,再没人说话。
既灵于一片重归的静谧中疑惑抬头,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声音似从天上传过来的……
“既灵,既灵?”
于冯不羁震耳欲聋的呼唤声中,既灵苏醒,头痛欲裂。这位“同行”如她所愿,无情地把她摇晃了个七荤八素。
“我没事,你别、别摇了。”既灵艰难出声,免得自己刚逃出虚无境,又魂断护城河。
见她醒了,冯不羁长舒口气:“你吓死我了,别人一叫就醒,你怎么跟昏迷似的。”
既灵没懂,看看空旷四周:“别人?”
冯不羁下意识闭嘴,但很快又转守为攻:“你怎么说睡就睡都没个预兆!”
既灵皱眉,她其实也很纳闷儿好吗,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进入梦境的前一刻她还在和冯不羁讲话呢,然后就莫名其妙地……睡着了?而且还做了那种毫无意义的梦,上不去天,下不了地,看不见人,吹不着风,特别无力,简直没有更糟糕的……慢着,那真的是梦吗?她最后明明听见谁在说话,只是没头没尾不解何意,又因为隔得远,听不真切是什么样的声音,只勉强听出是两个男人……
“壮士能帮我搭把手吗——”远处传来的呼唤打断了既灵思绪。
她和冯不羁一并循声去望,只见渡口再过去一段的河底,正站着个人朝这边挥手。
二人面面相觑,下一刻共同起身,毫不迟疑向那边走去。
求助者是个老汉,五十出头的模样,满脸风霜沧桑,朴素的短打,一看就是苦人家,此刻站在河底的一艘带遮蓬的小船旁,一脸发愁。
冯不羁一看就明白了:“老人家是想把船弄上岸吗?”
老人被他说到了心缝里,立刻道:“是啊,虽然涨水了它能自己起来,但谁知道这水什么时候来,而且不栓好,就是涨水了,也得冲走啊。”
冯不羁二话没说,立刻跳入河底,两手一搬船头,就生生抬起了半只船。
老汉没成想他动作这么快,连忙道:“我来我来,壮汉你在岸上拉纤绳就行!”
“不当事,我浑身上下就力气多,老人家你赶紧的!”
冯不羁那气势一起来,一般人都扛不住。老汉连忙拎着纤绳爬上岸,用尽全力将船往岸上拖。
一抬,一拖,小船终于被从河底拉上来。
既灵围观全程,好几次想搭把手,却不知该怎么帮,只能暗自使劲。
冯不羁跳上岸,又帮着老汉把船拖到渡口的岸边绑好,然后才擦一把脑门:“这就行了吧。”
“行了行了!”老汉感激得连连点头,“实在太谢谢壮士了。”
“小事一桩。”冯不羁道。
老汉见他热心,远不像看起来横眉立目的那么凶恶,便又多唠叨两句:“本来在这渡口栓得好好的,谁知道绳子断了,也幸亏河里水干了,不然这船早不知道漂哪儿去了,我一家几口还指着它吃饭呢,哭都没地方哭去。”
“老人家放心,”冯不羁长吐一口气,道,“这河里的水过几天就能满,而且槐城以后不敢说风调雨顺,但像先前那么蹊跷的暴雨洪灾,起码百年内,应是不会再有了。”
冯不羁本意是想让老人家不再担忧,况且他说的也的确是实话,不料老汉听完立刻摇头:“壮士是外地人吧,可别宽我心了,我在槐城住了一辈子,这不是我老汉第一次见洪灾,肯定也不会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