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道的廊灯散发着柔和的暖白光。以色温作为区分标准, 这种光色在视觉效果上, 舒适感宁馨美好,照明也清晰。发光的灯具是王家爸爸反复考量后选择的结果。然而此刻, 灯光照在警察的徽章上,却太亮了, 亮得简直刺眼。
王家爸爸似乎承受不起这样的明亮。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然后冲登门的警察点点头,语气平静而温和:“好的, 我换一下鞋子。”
他似乎对于警察的登门一点儿都不意外, 好像门外的警察不过是真的邀请他去警察局喝杯茶聊聊天。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王家爸爸从鞋柜中翻鞋子时发出的声音。灯光下, 他微微发胖的身子蹲下去换鞋,总有些动作不利索, 好像朱自清的《背影》中描述的画面: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他显出来给众人的就是他的背影, 穿着藏青色棉服的背影。过年前他忙得忘了剃头发,正月里又不作兴剃头, 此刻, 他花白的头发已经长的有些长了, 暖白色的灯光下, 头发随着他换鞋的动作轻轻上下颤动着,好像风中瑟瑟发抖的飞蓬。
王汀的母亲看着丈夫的背影, 失魂落魄地喊了一句:“老王!”
她的丈夫转过了头, 朝妻子露出个安抚的笑容:“没事, 你在家里带孩子,我去去就来。”
他的目光越过了妻子,落在了大女儿的脸上。因为两个女儿已经踩上了楼梯,隐隐呈现出居高临下的姿势,他不得不艰难地昂起了脑袋,才能对上女儿的眼睛。他露出个笑容来:“王汀啊,帮爸爸照顾好妈妈和妹妹,好不好”
灯光实在太明亮了,照在人脸上都模糊了五官,只能显出一个朦朦胧胧的轮廓。那强光的冲击下,男人的笑容闪烁着讨好的色调,已经近乎于祈求的意味。他的大女儿平静地看着他。他的小女儿蜷缩在大女儿的怀中,始终没有抬起头。
王汀的目光轻轻地扫过了父亲的面庞,最终落在了母亲的脸上。她没有回答父亲的问题,只叮嘱母亲:“妈,帮爸爸把降压药拿上。”
“啪”的一声响,梅丽重重地拍了一下女儿的后背,声嘶力竭地喊着:“要你闹!你闹死了两个人还不够,非得闹得所有人家都散了,所有人全都歇火了你才高兴!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恶毒心黑的东西?你对得起你王叔叔跟阿姨吗?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要闹成什么样子,你才心满意足?”
厚重的手掌一下下地拍在梅雪单薄的脊背上。这个年轻的女孩面若冰霜,始终没有低下一分脖颈。她的脑袋一直高高的昂着。
王函没能听清梅家母女后面的争吵,因为她姐姐捂住了她的耳朵,告诉她:“我们上去睡觉吧。”
就跟过往的很多年一样,无论大人们吵成什么样子,外面闹的怎样天翻地覆,只要关上她们的房门,那就是只属于她们的一方天地。脚步踩上最后一层台阶的时候,王函感觉到了地板的震动,那是大门合上时发出的动静。姐妹俩谁也没有回头,她们将声嘶力竭的哭喊跟冰冷的防盗门统统丢在了身后。
那里,有她们的父亲和母亲。
门板一关上,就是另一个世界。此刻,静谧对于惊慌失措的女孩来说是最大的慰藉。暖光的光芒撒满了整个房间,她的姐姐为她的小世界亮起了一盏灯。
王汀牵着妹妹的手走到床前,妹妹的手跟在冰箱里头冻过了一样冰冷。其实她更愿意让王函先泡个热水澡,然后再钻进暖融融的被窝。然而,直觉告诉她,此刻对于妹妹而言,安静,绝对的安静,沉浸在黑暗中的安静,才是最切实的需要。
王汀帮木呆呆的妹妹脱了身上的大衣服,将她塞进了被窝中,嘱咐道:“睡吧,好好睡一觉。”
王函乖乖地“嗯”了一声,整个人陷进了被窝中。棉被是新晒好的,姐姐早上就跟妈妈说晚上回家,妈妈给她特地晒好的被子,暖暖的,带着阳光的味道。棉被是新棉被,妈妈过年的时候特意请乡下师傅新弹的棉花,整整有好几床。妈妈说,姐姐要结婚了,要弹新被子,要三铺三盖。
一切都是新的,新的一切。
姐姐站在床边,给她掖好了被角,又一次催促她:“睡吧,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她“嗯”了一声,眼睛却看着姐姐。
王汀脱下了身上的棉服,同样钻进了被窝当中,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道:“别怕,有你姐夫在呢!”
有当警察的姐夫在,所以爸爸不会在警察局吃亏。有当警察的姐夫在,所以不用担心秘密被掩埋。
有姐夫在,意味着这两点的哪一条,姐姐没有说,她也没开口询问。
灯光灭了,黑暗与轻松如约而来。王函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这样安静的黑夜的。明明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非常害怕黑夜,她甚至必须得开着一盏灯才敢入睡。她在黑夜中睁开了眼睛,平静地看着黑黢黢的天花板。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跟门板一道,遮住了所有刺眼的光亮,黑暗如温暖的流水一样,抚慰了她的焦灼与惶恐。
那个苍老温和的声音告诉她:“冰雪融化了就是水,水烧开了就会蒸发,水蒸气会自己飘走。飘走了,一切就都好了。”
她在冷风口子中整整吹了一个下午,果然发起了高烧,整个人都烧得迷迷糊糊。她听到了那个声音在跟谁解释着什么:“不行了,水都化了,那就只能这样,让水都蒸发出去就好。”
嗯,水生智,她已经烧糊涂了,那就是最好的结果。那个苍老声音的主人摸着头,告诉她的父母:“没事了,都好了,她的命已经压住了。”
断断续续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黑暗中轮流上映在她眼前。她平静地看着那个剪着齐刘海的圆脸小姑娘,微微挥了下手,冲对方微笑,你好,我一直都很好。她的手晃动着的时候,打到了姐姐的肩膀上。姐姐已经睡熟了,没有睁眼,而是直接伸出手,跟既往无数次她蹬被子的时候一样,紧紧地压好了她的被角。
泪水从王函的眼角静静地流淌了下来,直到所有的眼泪都干涸了,她才转头,扎进了姐姐的肩窝,蹭了蹭自己的脑袋,安静地闭上了眼睛,沉沉地陷入了梦乡。
王小敏担忧地问王汀:“会不会真的是爸爸啊?爸爸是不是做了很坏很坏的事情?”
王汀沉默着没有作答,小函函却快要哭了。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她们一起回家的时候还很开心啊。爸爸今天还特意去乡下买了野生的昂刺鱼跟草鸡蛋回来,前者烧给她们吃了,后者要她们带回南城去。
王小敏伤心得厉害,抽抽噎噎地问王汀:“我要给帅哥发微信了,我要问爸爸是不是坏人。呜呜呜,怎么可以真的是大坏蛋呢。明明帅哥说爸爸爱你们啊。”
王汀没有阻止王小敏,小手机就委委屈屈地给小兵兵发了微信,它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警察局中,专案组的成员除了还在跑外勤的人以外,都待在审讯室跟监控会议室当中。审讯室不能抽烟,情况还好。监控室中云遮雾绕,给他们进来送开水的行政人员都觉得应该随手带个灭火器,防止里面直接烧了起来。
牵一根线,带出一串葫芦,说的是就是专案组今晚的情况。原本案情一直处于胶着状态,迟迟没有大的进展,他们都愁的恨不得掘地三尺。现在,挖出了一个刘老四,后面干脆连着带出了两个人。
按道理说,周锡兵连监控室都不该待着,应当出去回避。可是组长不发话,大家谁也不会吭声,就任由着他坐在角落里,眼睛一直盯着审讯录像。
王汀的父亲王远面容平静,他在面对警方对于他身份的询问时,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我是王远。”
出门的时候,他只简单套了一件半旧的藏青色大衣。袖口下方的衣料还磨出了绒球,没有来得及拿滚毛器除掉。他的形象距离衣冠楚楚甚远,或者说可以算得上狼狈了,连头发都没有来得及打理一番。然而这个人端坐在警察面前,却是巍然如山,半点儿怯懦或者紧张的情绪都没有。
老李盯着王远看了一会儿,眼睛不眨,始终盯着。十几年的老刑警了,他的目光早就练得锋利如刀。普通人叫老警察这样看着,都会浑身不自在,不由自主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叫发现了。王远在这样的目光洗礼下,脸色却如深潭中水面一样,一丝裂痕也无。他平静地迎接着警察的目光,似乎在耐心地等待着对方的询问。
老李喝了口水,没有直接提问,而是耍了个花枪,绕着弯子来:“王远,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年近花甲的男人摇了摇头,声音还是不卑不亢:“不知道。”
老李轻轻地敲击着茶杯的把手,慢条斯理道:“我们调查了梅雪的通话记录。刘老四找上梅雪的当天,你们之间有一通长达四分钟的通话。”
王远抬起了眼睛,看着对面的警察,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警察同志,梅雪是我的晚辈,算是我妻子的干女儿。你的说法,对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不太好。”
老李笑了起来,眼角上显出了褶子,他略有些玩味地注视着接受讯问的男人:“王远,她给你惹了麻烦,你倒是还护着她。”
王家爸爸摇了摇头,正色道:“她是晚辈,还是个孩子。”
老李清了清嗓子,转换了审讯策略,单刀直入切进了问题:“那么,到底是什么吸引着你要跟你的晚辈进行长达四分钟的通话,这个过程中,甚至有人来找她,她完全中断了跟你的通话,你却一直没有挂电话。”
“我不知道。”王远平静地看着警察,“我以为她只是简单地跟人说两句话。所以,当有人喊她的时候,我没有立即挂掉电话。”
老李脸上的笑加深了,声音平稳,说出的话却丝毫不掩饰讽刺:“所以你等了整整四分钟,才确定自己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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