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冕下……”在场众人慌忙弯腰见礼,大感意外,他们都未料想到冕下会来议政大殿,数百年来,祭司都始终对朝政不加一眼,更别说是来参加朝议了。当下自有人心中忐忑,也有人愈加肯定这里面必有内幕,更是愤愤不平起来。
“都免礼吧……”祭司平淡地抬了抬手,趁机斜了皇帝一眼,在得到一个身不由己的歉意眼神后,又转向玉王漠然说道:“天启之时确有神临发生,诸皇子也都是因神威所慑才会昏迷,除了,太子……”
他说到此处目光朝舜瞄了瞄,却又瞬间收回,心中对他今日作为带着赞赏,又多少有些愧疚。自从弥幽当年意外失忆,他身为庇护者一直深以为耻,躲着皇子始终不愿相见,却没想到对方今日为了给弥幽洗脱罪责,竟有这般胆魄将天启仪式披露出来,虽有些莽撞,却也不失拳拳赤子之心。
大祭司如此一句证言,无人胆敢驳斥,都只能唯唯诺诺应了几声。玉王见老师居然亲自到场帮皇帝撑腰,心中更是郁愤难平,急急喘了几口粗气,又转而呼喝道:“既是弥幽引动神临,为何她却不是继承者,冕下反要选择舜呢?”
玉王这一问已有逾矩之嫌,不过却也问出了舜多年所惑,当下他心中一阵剧烈狂跳,带着忐忑将目光凝视于祭司身上。
云轩自然有笃定的理由,天启仪式虽然表面宣称是由神选定继承人,而实际上却是以祭坛中设定的领域之力作为试探,以此选择出当代皇室血脉中的力量最强者。上次天启中,在异象未曾发生之前,那缓缓旋转的高台法阵上,就只有舜一人可以直立着抵抗神力威压,结果如何自是不言而喻。
然而此事作为皇家机密,仅有少数皇族可以知晓,此刻当然不能宣之于众,不过云轩也早已想好了另一种说辞:“那日的确是弥幽引动神临……但神临却并非因她本身的力量,而是至高天神的意志借她之口将这灾难预言告知世人。这次天启非同寻常,不可用常言论之,在场所有皇子之中,唯有舜一人独立台上并未昏迷,我以为……至高天神正是选择了舜作为接受预言启示之人,才会留他清醒,他才是真正的被选中者。”
舜听到祭司的这番解释,浑身止不住微微发颤,心中更浮起一股难以抑止的怅然。那日亲眼目睹的神临,给年幼自负的他带来一种摧毁性的震撼,一直成为他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结,而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明白了其中根由:他真的是继承者,不存在任何猫腻之处,也并不是从妹妹那夺来的……他一时间百感交集,想到长久以来无数次的自责,梦醒之间止不住的纠结,此刻竟都化作了淡淡叹息,消散于心田。
尽管祭司的言词有理有据,玉王却还是不依不饶追问道:“那天启之后,京城发生的诸多灾祸又怎么解释?”
皇帝见他数次在老师面前言语无状,满心不悦,终于皱着眉头发话了:“朕自有派人前去调查,早已确定是某种强大神力作怪,弥幽当时已被软禁宫中,又不具强大神力反应,元凶必定另有其人,此事不必再说。”
凌锋阁老也紧跟着附和道:“老夫可以作证,当时正是老夫带人前往查探的,兵部档案局还有当时调查的结果,诸位若是不信,老夫可命人带上殿来让诸位一观。”
右边众人一阵面面相觑,却没人再敢多说什么,玉王眼看大好局面因为祭司的意外出现就要一败涂地了,气急败坏地一声怒喝:“好也是你们说,坏也是你们说!都把诸臣当猴子耍吗?本王不管你们怎么狡辩,今日绝不会善罢甘休!”
舜冷眼看他那几乎无赖的样子,心中一派清明,朗声反问道:“你想怎样?”
玉王紧盯着他,语气森寒,更似有某种恶意在其中:“上次天启因为弥幽之事搅局,众位皇子都晕厥过去,不能算是正式结果!本王要求重开天启,否则就是皇室处事不公!绝难服众!”
这话得到了众多皇亲的力挺,纷纷跟着吵闹了几句,毕竟大家都觉得,要是重来一次天启,说不定自家孩子就有机会站到最后呢?
“荒唐!天启仪式乃是我楻国传承之本,岂能当做儿戏?”皇帝低声呼喝了一句,正想否决,忽觉一股视线扫来,皱着眉头抬眼看去,皇子那双幽光暗隐的深深黑瞳中依然带着自信,眨也不眨看着自己,心中似已下了决心。皇帝微微一怔,立刻猜到了儿子的想法。
他扶着高台边的栏杆,眼看台下再次闹成一片,没有再继续说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尖点着那涂了朱红的木栏,想着儿子这般决定的利弊之处。他身侧就是如铸像般站了一早上的上校,此刻依旧紧抿着嘴,扶着刀把,面寒如冰,对那些嘈杂之声完全置若罔闻。
“……我无异议!”舜在沉默片刻后,果然一声高喝打断了堂上喧哗,他瞄了一眼高台上眉头紧皱闭口不言的父亲,又直视着玉王问道,“只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既然真相大白,那弥幽的罪名是否应该洗清了?”
“只要你答应,本王可以不再追究弥幽之事……”玉王只要达到了最后目的,弥幽是否有罪对他来说完全不重要,当即表示同意。
“一言为定!那就请王爷先将弥幽交还给我吧……”
“弥幽早已不在我府内,本王也不知她去了何处……”玉王此刻目的终成,也没了顾虑,毫不在意地打着自己的脸。
真是不要脸的家伙……舜想到方才他那番虚张声势,气得直抽嘴角,但妹妹既已不在对方手上,他多少还是松了口气,又立刻将目光投向了父亲,带着几分强硬的恳求,几分执拗的坚持。
儿子都已经这么答应了,又像是求救般看着自己,皇帝还能怎么说呢?他只能吐了一口郁气,低沉着嗓音,慢声宣道:“既是继承人自愿提出,朕就定于……明年春祭之时,再次举行天启,今日所有与会者都可到场旁观。”
此言一出,总算是尘埃落定,众皇亲都再无异议,纷纷闭上了嘴,盘算起该怎样筹谋新一次的天启了。
舜听到父亲终于答应下来,胸中那股怨怒之气也随之消减了不少,两人的关系似乎略有转机,他再次环顾场内这群庸碌无能的亲眷,豪情顿生。
“孤命定承天,敢有不服者,尽可一试!”皇子留下这句近乎狂妄的宣言,一抖披风,潇潇洒洒大步踏出了殿门。他迎着那温暖的金光,心中雀跃,没有半点犹疑,他此刻只想马上找到妹妹,告诉她再也不必躲藏在书屋内,再也没有人敢来伤害她了。
大殿内,皇亲诸臣又开始讨论起刚才看到的那些灾难景象到底意味着什么,有人说那是别有深意的隐晦警告,有人说那就是末日降临的征兆,还有人斥之为荒诞的预示,争执声不绝于耳。
皇帝被他们吵得头疼,在责令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泄露后,转身又坐回了王位,再往前一看,祭司早就不耐烦地化成白光,离开这纷扰之地了。
高台之下,玉王负手而立看着那帮争论不休的蠢物,心中却早已对此不在意了,只想着重开天启之事。作为传承千年的皇室大族,他自然隐隐明白天启仪式了其实是力量的比拼,如今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机会,该怎样把握住?平心而论,自己那个疏于修行的儿子此刻绝不是天资过人的舜的对手,大概……也只能依靠那个家伙了,不管使出什么方法,都要把儿子顺利推上帝位!
他瞄了一眼呆立在队伍尾端,至今没有从灾变画面中回过神的玉茗,又把那双阴沉沉的眼睛往高台上一瞥,正和皇帝投来的探究目光交错,同样暗含警惕,同样神光逼人,却各有不同的深深意味。
圣塔顶端,那微风拂动的紫竹林中央,界海仍是盘腿打坐在修炼石台上,跟着代课老师宁长老,继续对抗体内那磅礴的黑色神力。
宁先生的教授方法和敷衍了事般的云轩截然不同,任何一点微妙的神力运行差别都会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不但详细解说一番,更是会亲自示范数次,堪称教授界的楷模。在这般细致的教导下,界海已经渐渐摸到了控制这力量的门径,就在下一瞬间,也不知道算不算撞了大运,他居然成功扛下了无边黑潮的侵袭,完成了神力在体内的初步回路构建。
“太好了!”宁看着小师弟身上渐渐稳定下来的黑色光雾,竟比他自己还要更显惊喜,“你总算是踏进了修行的门槛,接下来只要好好巩固,必定可以顺利成为修者。”
修行门槛?修者?界海听得一愣,只觉莫名其妙,自己不是一直在学习怎么压制那个邪神吗,和修者有什么关系?
他顿时疑惑不解,宁又微笑着对他说道:“这下终于可以请老师收你为徒了,以后啊,咱们可以师兄弟相称,不必再这么见外。”
师兄弟?我们?界海正抓着脑门发愣,竹林里白光一闪,从朝堂争端中顺利脱离的大祭司又回到了塔顶。他拂了拂衣袖,正打算去屋内换件常服,转眼瞥到这修炼台上的尴尬场面,忽然隐隐觉得背后一凉。
发生什么事了?他看着石台上一站一座两个对视的人影,明显感觉到了某种超出他预料的事情正在发生,刚想装作不知快步溜之大吉,却没想正被界海瞄到。
少年因为宁长老这两句无心之语,心中疑惑暗生,正想找他解答呢,那容得他溜走,急忙一声呼叫:“先生……您就不想解释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