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好好好,我先出去,你别生气。”沈竹晞颇有几分小心翼翼地扯住他袖口,低声道:“陆澜,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我?”
陆栖淮猛然抬头看向他,眼神肃杀,冷厉如出鞘的祝东风,像是在看完全陌生的人一般。
“陆澜,我出去,你待着。”沈竹晞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有些慌乱地后退,外面已经全黑下来,他跨出门槛时微微一绊,掩上门,跌跌撞撞地走远。
等到脚步声终于渐行渐远地消失,陆栖淮缓缓将脸埋在掌心,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长叹。
方才那一瞬,他忽然有一种将事情都和盘托出的冲动,让所有的伤痕往事在阳光下渐渐愈合。然而,更大的使命感将他束缚在原地,无声地目送少年远去。
不能说,也不能让他知道,最好让他永远都像现在一样。
陆栖淮忽然真切地意识到,大概并肩同行的这一段日子,可能是自己未来悠长而灰暗的独行中唯一的亮色了。
他宛如连年被埋在冰天雪地里,心如匪石,身似冰霜,尽冻僵前的最后一丝力气,要将那人从既定命运的轨道中推出去。
陆栖淮无意中紧按着冰凉的额角,那里仿佛还有少年手指的余温,就算是那样的一点温暖,也无法再让和尸体一样冷的他暖和起来。他手指缓缓下移,停留在颈侧冰裂纹一样的图案,忽然再度叹了口气。
已经下定决心的事,就没有什么再游移的必要了。
陆栖淮挽起袖子,熟练地将腕间露骨的伤痕包扎好——那是昨夜在冰湖前的剧战留下的痕迹,一边手指扣紧了玉笛。
冰湖上,居然已经有无数亡灵浮动,那么,在阴气深重、血腥四溢的南离古寺,一旦用了探幽之术,又会怎样呢?
他无声无息地推门出去,横笛在唇边的时候,满地的白骨忽然旋身而起,猎猎颤抖,宛如飞舞。
陆栖淮只吹出一个单音,尖锐而高亢,尸骨忽然接连委顿零落在地,有淡淡的白雾升腾而起,一时间,室内竟然一片模糊。他顺着来时路谨慎地一步一步踏出去,笛穗在劲气中抖得笔直。
满目白茫茫中,他拈指阻挡住那些毫无温度的灵魂残片靠近自己,静静吹笛,指尖劲气纵横激荡,宛如看不见的利刃,一寸一寸将雾气从中断开。
然而,他已经踏出寺门三丈外,四顾是平野茫茫,中天的月色皎洁无暇,仿佛是惧于神庙的灵力,风雪没有抵达这里,甚至方圆百丈也没有。万籁俱寂,只有笛声悠悠传得极远,连晚风都静谧而冰冷。
“朝微?”月出雾散,然而周围空荡荡的没有一丝脚步声,陆栖淮心下不安,笛声骤停,低低地问道。
夜风穿过庙宇的琉璃青瓦,吹过白玉高台簌簌,无人应答。
陆栖淮攥紧手中的玉笛,背脊悄然绷紧了,作出对敌的姿态。然而,就在下一刻,他忽然面色一变——陡然间有长风凛凛吹过玉笛,从笛孔中洞穿进去,震得一片笛音浩荡。
玉笛在他掌心剧烈震颤,宛如不安分地欲要振翅飞起的白鸟。陆栖淮静静看着,神色奇异,忽而再度横吹。冷月中,笛声渺渺,杳如梦寐,不沾染一丝一毫的烟火之气。
满月高挂在玉台上,幽幽死寂中,居然有人引琴相和,声势稚拙,琴声细弱,断断续续的探幽之法,并不熟练。
陆栖淮心中一震,翻身掠起,凌空飞渡上高台,月光洒满他黑衣和衣袂下隐约的白边,他宛如一只涉过寒塘的孤鹤。然而,就在他踏上高台的一刻,一切声音骤止。
他仰头看去,月下,云袖安详静卧,湖蓝水衫裙宛如流动的夜行歌。她的脸容笼罩在淡淡白雾里,仿佛九天之上的神女,无法让尘俗间的人看清面目。
倏然间,玉台微微地震颤起来,仿佛底下的万丈深处,有谁在试探着敲击。陆栖淮不及思索,倏然点足退开去,就在这时,中断的琴声续上去,仿佛是断续回应着他先前的问题。
陆栖淮并不吹奏,只是挥动竹笛缓缓敲打掌心,冷眼看着高台四角散发出的淡紫色光,无形无影,流动如水,仿佛点点暗色的星星坠落在那里,只是一颗,紫光转为如血的绯色,宛如红莲劫火,蜿蜒着爬向高台的最中央。
他认出来,这是殷景吾在高台上设下的封印,镇压的是当年沉睡在敦与神像下的人和亡灵。
然而,没有平逢山神官的时时加固,封印已经松动了。
咔嚓,清脆的玉石崩裂的声音,网状的裂纹分布开,每一道里面都爬满了绯绯光泽。
大盛的红光将天穹映照成一片血色,就连夜风都停止了,紧张到凝固的空气中隐约有生涩的血腥气。
“朝微,不要过来!”就在寂静到落针可闻的时候,陆栖淮猛然听见匆匆奔来的脚步声,夹杂着少年大声的呼唤。他惊骇之下,不及思索,祝东风弹铗而出,想也不想地向着来人一挥而出!
他原本只是虚招,想要逼退对方,然而,沈竹晞面沉如水,冷哼着直直迎上来,全然不避不闪。
陆栖淮手腕一顿,硬生生将剑刃收回,凛冽的剑芒却不及扭转,轰然会扫过去,直直地击落在玉石板上。
忽然,毫无预兆地,在咔咔两声连响后,一天岑寂。陆栖淮提剑静立,心中一凛,立刻抬手结印,拉着少年横掠而起。
他毕竟是慢了一步,骤然炸开的尖锐玉石刺入他未及收回的指尖,在刚刚站立的地方,地面陡然陷了下去!
敦与神像巍然屹立在高台正中央,两只黑洞洞的巨眼,撷着月华,冷冷地俯瞰着脚下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