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已经二月出了头,只是这天气,阴得丝毫还未有春天的影子。西北风呼呼地任性刮着,京城里灰蒙蒙的一片。
紫禁城内。
孙淳是宫内尚膳监的监工太监,算不上什么大职务,但最近司礼监掌印太监李公公下了任务到尚膳监,新招一些宫女太监入宫,这可足足把他忙坏了。
他揉了下疲倦的双眼,仰头看了这该死的天气,低叹,掀起厚厚的帘子,往里屋走去。
屋子里暖得很,炭火噼噼啪啪地冒着火星,围着炉子,坐着一圈人,见到他进屋,齐刷刷地起身行礼。
"孙公公好。"
"都坐下吧。"孙淳是个和善人,对这些底层的太监和宫女们从来没什么架子。
他25岁进宫,做了十年,才升到一个监工职位,可能是自己没这个富贵命吧,他经常这样安慰自己。
"这鬼天气。"他咕哝了一句,从炭火炉子里捞出个山芋,手抖索了几下,粗糙的手指麻利地剥开那层薄薄的皮,咬了口肉,嗖嗖在口中翻腾了几下,好不容易咽了下去。
他心满意足地舔了下嘴唇,环视了下炉边的人。
只见二男三女均是新面孔,刚刚招来的新人。
"都是哪儿人?"他微笑着打量着他们。
"禀孙公公,我是山东人。"
"我是河南人。"
……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回答着,孙淳点了下头,道:"嗯,记得,在这宫里,没什么我,只能称奴才,懂吗?""奴才明白。"大家连忙改口。
"这尚膳监是干什么的,都可明白?""明白。"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姑娘连忙接上,"尚膳监是掌管皇帝及宫廷膳食及筵宴等事。""嗯,"孙淳满意地点了下头,眼光落到她身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奴才叫映雪。"
"映雪,这名字不错。今年多大了?""十五。"
"嗯,看你机灵模样,长得倒是挺喜人的。"目光流转,落到一身影上,只见她低着头,默不做声很久了。
"你叫什么?"
"奴才叫寻莺。"一记平稳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随即抬起了头,那是一张长相清丽的脸庞,只是眼神中透着一股难得的成熟,泄露了她的年纪。
孙淳一惊,心中犯着嘀咕怎么把年纪这般大的女子招进宫来?
他咽了口水,想这宫里关系错综复杂,那些权势太监们借招人之际,壮大自己的派系力量,本不是什么新鲜事。
正想着,一边的映雪却插嘴了:
"孙公公,寻莺和我住一屋呢。听说她擅长美容之道,特招进来,可以专门研究后宫娘娘们的养生美容之事……"孙淳听毕,点头,又若有所思地睨了眼,道:"映雪,以后记得,别乱插话。主子问,你再答。多嘴多舌,搞不好,小命就没了。"他平稳的语气并未带着多少责备,然而映雪的脸却突地就红了,伸了下舌头,连忙闭上了嘴。
孙淳的目光又落到雨瞳的身上,不知怎的,他对眼前这位叫寻莺的姑娘很好奇,只觉她眉目之间,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
历年特招之人,都是宫中争斗的棋子,自己只是个小监工,不但不能得罪这些权贵,更不能搅进这些是是非非。
十年了,虽然没有升官发财,但至少保了个平安,这与自己的与世无争密切有关。
他想着,又望了一眼雨瞳,道:"寻莺姑娘,既然你精通美容之道,那么安排你去同妃娘娘那儿去服侍如何?"同妃娘娘?
他何时封了嫔妃?
心中一紧,却很快恢复,不紧不慢道:"谢过孙公公。"
……
夜深了,睡在带着一丝皂角香的花被中,却辗转难眠。
雨瞳很清楚。
柳夜朔将自己扔进这宫殿,一面是报复,一面是考验。
他将自己放在朱祐樘身边,就是为了考验她是否对朱祐樘还余情未了。
但是,从好的一面来看,柳夜朔仍对自己抱有一丝希望。
她说不定可以利用这丝希望,帮助祐樘,躲过一劫。
只是,身中毒蛊,这宫内又肯定有千双眼睛盯着自己,自己的处境,恐怕是凶险到了极点。
死无所惧,只怕是自己帮不上他。
……
映雪的话语又响耳边:
"寻莺姐姐,你可知同妃娘娘的事?""我听宫里人说,她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女人,甚至比……比皇后还有地位呢。只是她从未听封过,但由于皇上眷恋于她,已是公开的秘密,所以,宫里的人私下都称她为同妃娘娘。"……
眼睛湿迷起来。
七年.
整整七年。
如今的他,变作何样,心中何人,早已不得而知。而自己也是面目全非,伤痕累累。
只是,心中那份思念,却从未淡去,反而,再次触到这红砖金瓦,回想起那时与他的点点滴滴,耳鬓厮磨犹在眼前,痛得很,伤得很!
狱中,绝望离去的背影,成为这份感情槁木死灰的墓碑,一寸一寸,血淋淋地钉进心的最深处……她以为,那一场火,已经结束了一切。
然而,再次睡在这深幽似锁的宫殿之下,她才明白,一切,才刚刚开始。
……
一滴泪不由自主地湿润了眼角,很快蓄成了一颗珠子,淡淡地落入发鬓,忍不住哽咽了一声,一边却传来映雪含含糊糊的声音:"寻莺……"
雨瞳一惊,连忙擦干泪珠,转过头嗯了一声,却只见她微闭着眼皮,嘴唇轻磨,原是在说梦话。
"参见皇上……"
她呢喃着,胡言乱语。
雨瞳苦笑了下,将她落下的棉被又拉紧了些,怜爱似的望了她一眼,微叹:"年轻真好,有梦真好。"
2
天未全亮,屋外已是稀疏人声渐起,宫里人已经开始忙碌了。
雨瞳神情有些恍惚,强撑精神,随着一群宫女到了御膳房领命。
屋里人进人出,每个人都很紧张严肃,却是有条不紊,忙而不乱。
雨瞳则被领到了专门负责长春宫饮食的嬷嬷那儿。
嬷嬷上下打量了下雨瞳,一脸疑惑,但也未多言,只道:"同妃娘娘身子弱,每天一般都要过辰时才起床,待巳时左右要喝一碗乌骨鸡汤,未时左右喝燕窝粥,酉时用晚膳后,一般喜食清口水果,这些顺序不可打乱……如果皇上移驾长春宫,所有饮食、茶水、点心将交由御膳房统一调配……"嬷嬷喋喋不休地说着,如数家珍。雨瞳只是低头听着,用心记着,也不插嘴。
嬷嬷说着烦了,忍不住问了句:
"可记清楚了?"
雨瞳点了下头,算是默许。
"复来说一遍。"嬷嬷神情严肃,谁也别想在她这里打马虎眼。
雨瞳倒也不惊不怕,只是淡淡地将她的话又复述了一遍。说毕,嬷嬷的脸上现出异色,她是被这女子的淡定从容吃了一惊。
此时,一个小宫女蓬头散发地捂着脸冲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哭,一见到嬷嬷,刷一下就跪了下来。
"怎么了?"
小宫女一边抽泣一边回答:
"同妃娘娘不知怎么回事,天未亮就醒了,嚷着要喝燕窝粥。奴婢一早只是准备了乌骨鸡汤,来不及准备燕窝粥,怠慢了几步,被掌了嘴……"她话音落下,雨瞳才注意到她的脸已经肿得大了一圈,看似真的受了好生一回打。
嬷嬷倒是不慌乱,似是习惯了这些情形,冷眼道:"谁叫你怠慢了,挨主子打是活该!""嬷嬷,奴婢冤枉,燕窝粥炖得极慢,一时三刻哪里上得了……"她话还未说完,一个耳光从天而降,扇得她身体滚向一侧,一颗泪珠子含在眼眶内,竟是不敢流下来。
喝声随即而至:"该死的奴才,给我听清楚了,主子要喝什么就喝什么,就算要喝你的血,你也立马横刀利剑地给我切下去,懂不?""噢……唔。"
小宫女低头再不敢言语,雨瞳在一边却听得心惊胆战。
不按规矩来要受罚,按规矩来也一样受罚。
看样子,这同妃看来不易伺候。而这宫内的人,也都是狠角色。
她只见四周忙碌的人依旧忙碌,对这一幕根本熟视无睹。想必这些打骂,本是家常便饭。
一侧的孙淳听到了声响,倒是负责任地走了过来,打发走了可怜的小宫女,继而询问道:"娘娘这些日子好生奇怪,总是喜欢喝燕窝。这东西,寒气太重,娘娘没生育过,喝多了不太好吧。"嬷嬷叹气道:"这不是发了一脸的痘子,几日都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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