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罡韬在宾馆里昏睡了两天,陪在他身边的古浪也守了整整两个昼夜。顾罡韬醒后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在梦里跟人打架打得昏天黑地,他被一群蒙面人追杀到悬崖边,他挣扎着、呐喊着……梦境犹如一盒反复播放的录像带。第三天早上,他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古浪发现他接电话时的脸色忽然阴沉起来,便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他不会主动询问,他知道,如果顾罡韬认为有必要告诉他,会主动对他讲的,反之,你问也没用。
挂上电话,顾罡韬怔怔地点燃一支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古浪,你给陶部长打个电话,看看她手头有没有现金。”
古浪点头,拨通了电话,然后用手捂着话筒说:“老板,陶部长说有三万多。”
顾罡韬看了古浪一眼,解释道:“是我师母来的电话,我老师刚才确诊为结肠癌,已经是晚期了。”
古浪一惊:“住进医院了吗?”
“没有,他死活不进医院,我想,可能是出于经济原因,我得去看看他。你打电话让陶部长尽快把钱送来。”
古浪走进洗手间,将一个冒着热气的毛巾递到顾罡韬手上,顾罡韬感激地看了古浪一眼,古浪说:“公司里的事有我呢,要是钱不够你随时打电话,毕竟是人命关天呀!”
顾罡韬阴沉的脸上露出笑容:“谢谢,你真是一天比一天成熟了。”
李若遇仍然住在红砖简易楼里,顾罡韬逢年过节探望老师,看到眼前的情景心里总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李老师的家和三十年前相比几乎一模一样。顾罡韬纳闷,如今城市里到处都在拆迁,一处处花园小区拔地而起,怎么这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还保持着“文革”前的样子?
顾罡韬已经有半年没见到李老师了,这一见面让他大吃一惊。曾经精神矍铄的李若愚已经瘦得变了形,衣服像是挂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大腿还没有原先的胳膊粗,脸庞有些浮肿,皮肤是蜡黄透明的。顾罡韬进门时,李若愚双目紧闭,当顾罡韬坐在床沿的一瞬间,像是有了感应,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顾罡韬用手托扶着他满是针眼的手背,李若愚渐渐打起了精神。
顾罡韬非常难过,此时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是低声说了一句:“李老师,我才知道你病了,你早该告诉我呀。”
李若愚淡淡地一笑:“罡韬,不容易呀,我们能把师生情保持这么多年,真是难能可贵。”
顾罡韬有些动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有时甚至觉得咱俩更像是好朋友。我已经给您联系好了医院,一会儿陪您去。”
“罡韬,没必要再给大家添麻烦了,我的病已经是晚期了,干吗要扑腾这个冤枉钱?现在的医院像个无底洞,多少钱能填满?不能临死了再让我当一回冤大头。”李若愚伸了伸满是青筋的手,“你看,血管全硬了,连点滴都打不进去。”
顾罡韬无言以对,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面对着这样凄惨的环境,他觉得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是废话,他除了能出一点钱,别的什么忙都帮不上。李若愚所在的区教育局是个吃财政的单位,医疗费实行包干制,每年只按人头发放三百元,看病费用超过三百元就得自己掏腰包。顾罡韬记得李老师曾经很为自己的教师职业而自豪,不是吗?国家是把教师的牌子叫得很亮,还被称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尽管没有什么实际利益,但至少是受尊重的。可是如今很多像李若愚这样的教师,已经无可奈何地变成了弱势群体。想到这里,顾罡韬感到很辛酸。
“罡韬,你信佛吗?”
“不信,我没啥宗教信仰,但我尊重别人的信仰。”
“我以前也不信,后来接触了几个信佛的人,和他们很处得来,就渐渐对佛教有了些兴趣。生病以后我彻底清闲了,就把自己这一辈子仔细想了想,最后又想到了佛教。其实信不信还在其次,能静静地想想心事,也是一件很享受的事,自己心里也好受点儿。罡韬,你愿意听听吗?”
“我今天就是来陪您聊天的,难得凑在一起呀,您今天想说啥都行,我听着呢。”
“一个月前我去医院,医生把你师母叫到办公室谈话,还把门关上,我心里就有几分明白了,看来我得的不是啥好病,她出来时我一眼就看出她哭过,咱们的医院就是这点糟糕,谁得了绝症就千方百计给病人隐瞒,怕病人想不开,有些家属也愿意配合医生一起哄病人,可我早就想明白了,人就像一支蜡烛,长一点粗一点的燃得就慢一些,细一点短一点的燃得就快一些,但熄灭是必然的。当时我对你师母大发了一顿脾气,说你陪了我大半辈子,没对我说过一句假话,为什么在我快要走完人生之路的时候,落个不诚实的印象?你师母当时哭了,说我的病不好,医生已经确诊了,是直肠癌晚期,还说要立即住院。我说既然是晚期还住啥院,这不是把钱打水漂吗?咱家本身就不宽裕,难道还要叫死人把活人弄得倾家荡产吗?走吧,咱们回家。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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