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楷立刻叫起撞天屈:“可不是我!我昨儿一总跟着你,我做了什么你能不知道?你说,我可有几时离开,又几时单对人说过一句话?”说时,眼珠乱转,顿时看到那小书童进宝正悄悄往舱门边溜去,忙叫起来:“好哇!我知道了!定是你这小油猴子弄鬼!还不快给我回来,跟你家相公说个清楚去!”
进宝道:“怎么就见得是弄鬼?原是想谢相公多半吃不惯船上的吃食,才特地请水嫂子弄的这个。可惜我一番好心,都叫瞎子点灯白费蜡。”
谢楷道:“谁说白费?既然弄了,我准定要吃的。”转向船家女人道,“那粥不要急,鱼汤入味慢,细细多熬些时辰不妨。倒是拿两块去了皮的姜,与蒜瓣一起捣碎了把鱼片都给腌上是正经。一会儿滚粥下鱼片,再稍稍点一点胡椒,那才叫一个鲜美。”
章回摇头,道:“这船上有油盐辣子就不错,哪来的胡椒?真真人心不足。”挥手示意船家女人自管整治去,一边自己从瓷瓮里舀了粥,就着酱菜慢慢吃起来。将将吃完,又让拿了茶水,倒入碗中,将残余粥汁米粒连水一同饮尽,这才将碗筷搁到一边。
谢楷见状不禁笑道:“果然惜食惜福。你平时最不爱朱熹,他许多话倒是做得彻底。”
章回答道:“择善固执,原就是这个道理。”
两人又闲扯几句,那边船家女人将整治好的鱼片粥放在一个木的带耳捧盒里端进来,说:“第一次弄,大概不好。相公们只当吃个河中鲜罢。”
章回笑笑点头,让进宝接了捧盒,搁到舱中桌上。进宝先盛一碗给谢楷,再用一个只比茶盅略大的小碗盛了两调羹,递到章回面前,随后连捧盒带粥一起端到旁边脚蹬上坐下。谢楷慌得叫道:“那小子,怎的一句话不说,恁大一锅粥就抱了去?”进宝却是一嘟嘴:“反正谢相公也吃不了,还不都归了我?”
谢楷瞪眼,正要同他辩说,章回已经斥了进宝道:“吃你的早饭去,还塞不住嘴?”转头又向谢楷,说:“外面日头起来,你看这两岸,可不是景光正好。快吃了饭我们看去,莫误了辰光。”
谢楷听说,忙丢了碗,从窗子向外看去。只见虽还不到桃李烂漫,但运河两岸杨柳青绿的色彩已到处可见,间或又点缀了淡色的海棠、春梅,日光下一片嫩嫩融融,果然一片如烟似画的味道。谢楷顿时赞道:“好景致!不比梅花山上差。”顿一顿又说,“还好这里早已经出了南京。若留在金陵城里,怕不要三五日,就该被先生们又拖拽了去梅花山,什么摹景、怀古、抒情,诗、文、赋各一篇,再配一套宫调大曲……哎呦呦,可坑死个人了!”说着扬一扬手中粥碗,笑道:“哪里及得上这里,坐船观景,又有好粥吃,逍遥自在,岂不快哉!”
章回见他得意洋洋,肚里不免好笑,脸上却犹自正经,说道:“你也别太逍遥。那梅花山游春,书院里年年都去,单只近五年来同门诗文优选的集子,我们就抄了有整三大本。虽然先生们不多说,想来早看得腻味。而此去常州,天宁寺、红梅阁、昭明院、淹君冢,哪一处不是可以怀古抒情、写诗作文的?你又不像我,是奉了师命回家备考;就多待些日子,最晚入夏必得要回去。那时候交不出这一春的新鲜功课,书院里头可该又有大热闹看了!”
谢楷顿时垮下脸,粥吃了三分有二,此刻也不吃了丢下,就往桌上倒去,口中恨恨道:“好个章回章怀英!我好容易才得了这么些自在,你就来泼冷水,便是不想我有一刻松快!”
章回笑道:“业精于勤,荒于嬉。你虽扰我回家路上清闲,我做同学的却不好看你放松功课。总是我们同窗一场,才有这样的情分。”
谢楷无话可说,只能用两个眼睛瞪他。瞪了片刻,自己先掌不住笑起来:“罢了罢了,我自家理亏,我不跟你闹。”指着船外,“走了这半晌,水道是不是变宽了?还有这么多船,居然忙得过来——这般热闹,莫不是常州城就在眼前?”
这边章回先让进宝将碗筷都收拾了拿出去,才随着谢楷指点往外头看去。见河道白亮开阔,船只往来如梭,两岸人影也越发的稠密,更有牛鸣马嘶声远远传来。章回又望了望天色,一扭头,看见谢楷神色,不禁笑起来:“还早哩。大约是哪里的庙会市集。这常州城也是南来北往、周转承运的要紧所在,集市最多,看差了也是寻常。不过,我这儿有一个乖,便是城前的水关,距离它七八里处,河要朝东南向拐一个大弯;你只留神看,就知道到不到了。”
谢楷点头。两人又说了一番话,喝了两轮章回随身带的青茶。就听见船尾船家艄公的歌子突然响起来,前头的水面也渐渐放开,显出扇形的模样。谢楷细看水道转折,果然是朝东南去,顿时露出喜色。转头要与章回说话,却见他起了身,出了船舱,负手立在船头,眼望船行所向,脸上神色与寻常全然不同。谢楷心下突凛,一时嗫嗫,只说:“前头水流,看起来是转弯了。”
一语未了,船家的歌子就骤然大起来,唱的正是:“六龙现,龙城出;吴王的老末叫季札,三辞三让好佳话,封在延陵做世家。”
欲知后文如何,章回返家情形,谢楷又有何遭遇,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