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又下起了雪。雪片中夹着雨水,落在石板地上嗒嗒作响。
整个梁州城自入夜后才真正热闹了起来,教坊歌舞自暖融融的窗户里飘向街道,星子般的灯笼将鳞次栉比的高楼勾出了金光。
千寻站在花间晚照的屋檐下,抬头看着雨水悉悉索索地下落。
宋南陵提了支青竹伞来,恰见她安安静静地站在烛火的光晕下抬头看天,约莫是天气冷的缘故,她呼出的气息渐渐凝成了一层淡淡的雾,将她包裹在了其中,让人看不清晰。
他走了过去,打开伞遮在了她的头顶,道:“教坊的马车都让人订走了,要不等雨停了再走吧?”
千寻抬手在嘴边呵了口气,来回搓了搓,道:“这雨雪一时半会儿恐怕停不了,若回去晚了只怕府里人会急。”说着,她索性迈步走到了街上,却被迎面吹来的一阵冷风激了个哆嗦。
宋南陵急忙追了上去,自身上解下披风盖在她身上,一路打着伞替她遮了落下的雨雪。他忽伸手在她肩上轻轻一搭,拉着她避过了一辆飞驰而来的马车。
街上叫卖的小贩尚不肯歇业,搭了个遮雨棚继续卖力地向客人兜售些小玩意儿。还有不少刻了商会标记的店铺,在门口支起了小茶棚来,但凡在这雨雪天气里前来光顾的客人,都能得上一盏特腾腾的茶水。梁州城的大街上便是这样喧闹繁华。
两人在主街上艰难地走了一会儿,才拐进了一处偏僻些的小巷,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千寻一手捉了裙摆,低头跳过一处水洼,落脚时却是脚底一滑,打了个踉跄才站稳。宋南陵跟在她身后想要伸手去扶,却是慢了一些,千寻自己站稳了身形,又向前走了起来。
他将手臂收了回去,跟着她在无人的小巷里走着,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模样,也有个人在雨天里这般摇摇晃晃地走在他的身前。那个人走路也不老实,不是喜欢踢弄石子儿,就是喜欢忽然蹲去地上对着几根杂草发呆,天气暖和的时候便将袖子卷到胳膊上,回头笑着向他招手,活像个男孩子。
千寻也没想到这小巷里的地面坑坑洼洼,遇上下雨的天气当真不好走。她正自顾自想着周枫和周彬为何不来花间晚照找她,却听背后的宋南陵道:“苏姑娘,你可听说一个名叫宋远道的人?”
千寻摸了把被雨水沾湿的鬓角,脸上却被冷风吹得发烫,她也不回头,道:“不曾听过,是你的什么人吗?”
“嗯,是我的父亲,但已经去世许多年了。”宋南陵道。
千寻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黑暗中,宋南陵难得露出了柔和的神色,淡淡的哀伤自他眼中流淌而出,仿佛回忆起了一些久远的事。
只听他自言自语道:“是了,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也难怪你不曾听过他的名讳。”
千寻轻笑一声,道:“他很有名吗?”她是个好动的性子,走动起来后便觉得身上也轻盈起来,跳过水洼时带了些身法,便愈发像是点水而过的飞燕。
宋南陵道:“以前是很有名,但凡读过些书的人都知道,溧川南陵宋氏的长子宋远道,是位能掐会算的活神仙。”
“活神仙?算命这一说我可不信,难道你父亲生前是摆摊算卦的算命先生?”
宋南陵听了,淡淡一笑,道:“他是会算命,可算的却不是人的命。”
千寻笑了,道:“不是人,难道是牛羊猪狗的命么?”
宋南陵听她这么说,也不生气,只道:“因家学渊源,家父年少时就于周易八卦之术颇有造诣,于穆靖二十七年入司天监任观星使。当时他还不过弱冠的年纪,却以观星术成功推演出了数次涝灾,一时名声大噪,举国上下无人不知宋氏远道。”
千寻脚下微微一顿,回头又看了宋南陵一眼,道:“方才是我失言了,没想到你父亲是司天监的观星使,难怪你对朝堂上的事情这般熟悉。那你父亲去世了,你也要去司天监做观星使吗?”
宋南陵摇了摇头,道:“宋氏子弟此生都不会有入仕的机会了。”
“怎么了?为何不行?”千寻问道。
千寻问罢,却久久未听到宋南陵的答话。她索性止住了步子,回头去看他。只见黑暗里,宋南陵正抬头看着弄晕密布的天。两人就这样站了良久,才听他淡淡说道:“先父死的时候,宋氏上下共一百二十八口人,于一夜之间都被屠戮殆尽了。”
千寻心头忽然一阵抽动,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这样一句话说起来如此寻常,可却重如千钧。
巷子里安静极了,连相邻街坊的孩童哭啼声都清晰可闻。宋南陵终于低下头来,眼中像是浸染开的墨,他轻轻拍了拍千寻的背脊,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两人走了片刻,千寻还是问道:“莫非……是冤案?”
宋南陵依旧不语,打伞的手却紧紧捏着伞柄,直到千寻再次回过头来看他,他才说道:“熙元四年,我才十岁,拜在隐士启明先生门下。圣旨传入宋氏之时,我不在南陵,这才保住了一命。”
千寻问道:“什么罪名?”
宋南陵道:“勾结番邦。”
“那你后来……”
“那之后,我便拜别恩师,一路逃往西域了。”
千寻默然,忽明白过来为什么宋南陵能说出狩猎扣的由来。
只听宋南陵接着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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