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日李随豫走后,千寻便将自己关在了房中,既不点灯也不出声。及至第二日晌午,她依旧未从房中出来,连早晨送进去的汤药也一直摆到了凉。
这般茶饭不思也要生闷气的模样,倒让裴东临觉着新奇。说来他同千寻也就一面之缘,可却一早从李随豫那里听说过她的事。那时千寻尚未来梁州,李随豫也晓得自己是个单相思,相思久了就会同裴东临说一些天门山的唏嘘事。自然,裴东临也听了个明白,这位姓苏的姑娘不过是没开窍罢了。
那时候没开窍,可前日却有胆借酒行凶,想必是一早就起了贼心的。
花丛老手裴东临提着把折扇站在千寻的房门口,抬头看了看院子里倾盆而下的雨,心想,既然有贼心,哪里还需要他来劝呢?他忽起了些玩兴,倜傥地一甩手中的折扇,扬声冲着一旁的格子窗吟起了酸诗。
“凄风苦雨萧索夜,娇娘梳洗待君归。君归无时更漏长,点点滴滴到天明。
天明残红落满径,高楼独倚懒青丝。青丝难整春庭晚,晚来盼君君不至。”
裴东临念得哀婉,和着檐下的风雨声,倒真将这形单影只盼君归的妇人形象给描摹出了个大概。
一旁端着茶水的婢女却听得笑出了声,她们也不怕裴东临,很是活泼地说道:“少爷这诗好酸,念起来活像个闺中美娇娘,却不知是何家的郎君,竟让少爷魂牵梦萦的?”
裴东临闻言,眉毛一抖,道:“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没良心的小梁侯么!同我拌了两句嘴就跑了个没影,到现在都不晓得回来哄一哄人家。”
婢女听了,笑了个花枝乱颤,道:“唉哟,你听,少爷说要等人来哄他。”
另一婢女也笑道:“可惜梁侯殿下公务缠身,哪有这个闲工夫来哄人。别说哄人了,梁侯殿下何曾向人假以辞色了?即便是我家少爷这般风流倜傥的人物,也未必能留得住梁侯殿下的心。”
两人越说越高兴,也不知道想到了何等的画面。
裴东临却幽幽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这茶饭不思地害着相思病,他却在城中左拥右抱美人环伺,天可怜见我这多愁多病的身。”
裴东临话音刚落,婢女们再次哄笑了起来。檐牙下的风铃被吹得叮咚作响,凄苦雨下的檐廊下却显得生动异常。
这几人正闹得高兴,忽房门被人自里边大力推开。
披了一头青丝的千寻黑脸瞧着门外的众人,额上青筋跳得厉害。檐廊下渐渐漫出了杀气,婢女们匆忙掩了笑,低头站在了一旁。
裴东临依旧嬉皮笑脸地瞧着门里的千寻,还未开口就听她咬牙道:“害了相思病,就该去瞧大夫,来我门前扰人清梦算什么?”
千寻这边一脸的黑气,裴东临却一眼就瞧见她手里握着的枚羊脂玉佩。他将折扇在指间转了一圈,似笑非笑地同千寻道:“既然醒了,便索性出来陪我下盘棋吧。你这一觉可整整睡了两日,再不出来走走,只怕他要以为我悄悄将你弄死了。”
千寻铁着张脸瞪了他半晌,眼角却瞟见了檐下不远处的周彬。周彬似是在那里站了许久,右侧的衣衫上沾满了水渍。这人就好比李随豫的一双眼,他在这里守着她,便像是李随豫也在看着她一般。
她心思百转,忽转身进了房,端起桌上那碗早已冷透的汤药仰头一饮而尽。
裴东临还候在门外,忽见门内迎面丢来只空瓷碗。他急忙伸手去接,等接到了手,房门就被合上了。
裴东临捏着瓷碗,正要说话,却听千寻已在房中说道:“我换件衣服就跟你下棋,你去煮点姜茶给周彬。”
裴东临闻言,微微一愣,原本想说汤药冷了就该热过才喝,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吞了回去。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挥手让婢女去厨房煮姜茶,心里却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李随豫唯独对她这般念念不忘。
……
千寻换了身衣服,便当真同裴东临去了棋室。
裴东临瞧她精神仄仄,倒也不急着摆棋局,只唤人拿了套茶具来,煮了些清淡的热茶端给她。
千寻歪靠在软垫上,看了会儿檐角的风铃,却听裴东临笑道:“还以为你会急着问我随豫在何处,哪知你竟一点不关心。”
千寻慢慢啜着茶,道:“他回梁州城了,方才你那婢女不是说了么。”
裴东临叹了口气。“唉,说来随豫也不容易,你别怨他那日说要将你送走。”
“他向来是不容易的,可走不走却是我说了算。”千寻淡淡道。
裴东临见她明明将事关李随豫的话听得一字不落,却硬要做满不在乎的样子,笑道:“你这脾气,倒和他很像。明明心里一直惦记着身边的人,嘴上却是一点不饶人。说来,随豫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千寻捏着茶杯暖手,不动声色地问道:“哦?你们认识有许多年?”
“可不是,打从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就同他认识了。”裴东临说着,甩了甩他的那把折扇,眼角带笑,道:“那时候他娘还住在侯府里,就在你住的扫雪庐。过年的时候,我爹带我去侯府给李伯父拜年,就在后院同他打了一架,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千寻却轻哼一声道:“他性子沉稳,岂会同你一个小童打架。莫不是你吃了他的亏,却不好意思说吧?”
裴东临敛了扇子,牙酸道:“你倒是会替他说话,可莫要忘了,我那时候不过四五岁,他也不过五六岁,真当他生来就是那副深沉样么?我不过是弄坏了他一本书册,他却拿出了同我拼命的架势,还设计骗我摔进了泥潭里,大冬天的,差点没把我冻死。”
千寻闻言,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道:“好端端的,你怎么就弄坏了他的书册?”
裴东临一时语塞,约莫确实是他理亏,他摸了摸鼻梁立刻转了话头,道:“他害我得了场风寒,自己也没讨着好。下人们把我从泥潭里就起来时,我瞧见侯夫人将他关进了柴房。后来管家特特来向我爹赔礼,说他就是侯府里的一个庶出子,还说夫人连他生母也一同责罚了。”
千寻皱了皱眉,道:“小孩间打闹,有些磕碰实属常事,如何就累及他的生母了?”
裴东临不知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道:“兴许是夫人心里恨着他们母子俩吧。”
“怎会如此?”千寻问道,可随即想起,每每她在府中见到姚羲和时,姚羲和看向李随豫的眼神总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其中确实有恨,有不甘心,却也夹着些别的什么。
裴东临十分感慨地扬起头,看着檐下的雨,片刻后才道:“你可听说过高裕侯与侯夫人的事?”
千寻摇了摇头,道:“不曾。”
“苏姑娘,我同你说段故事吧。”裴东临提了茶勺给她添了茶,缓缓道:“你知道高裕侯李守仁在发迹前是做什么的么?”
“我听随豫提起过,高裕侯原本是一介散商。”
“不错,高裕侯年轻时不过是一介散商,因跟着还是太子的先帝建立起了天下粮仓,才有了后来的加官进爵。不过,高裕侯最早成名,却是因了一桩婚事。他在缙川行商时,与缙川大族姚家的女儿一见钟情。”
“姚家,那便是侯夫人了?”
裴东临道:“正是侯夫人。彼时李伯父还不是什么高裕侯,因着一腔的衷情与夫人私定了终身,还备了厚礼去向姚家的家主提亲。只可惜,氏族中人向来看不起商贾,不但驳回了亲事,还将夫人锁在了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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