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另一只眼睛为什么缠了纱布?我的两只手上夹着夹棍,也缠满了纱布,手边有一只圆滚滚的物体……好像是一个冬瓜……我定睛一看,这才意识到是一个光头正趴着甜睡,我微微动了一下手,惊醒了他。一个清秀的光头少年,兴奋地跳了起来,叫道:“花木槿,哦,夫人,你可醒了。”是他?!是那个救了我的神秘小和尚。
“这里是?”我刚一开口,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仿佛屋子里忽然飞进一只公鸭,然后我在奇痛难忍中一阵干咳。
我动了一下身子,试着爬了起来。那个光头少年赶紧扶着我,给我的背后枕上一个枕靠。
他好似同我甚是熟稔,口中叽叽呱呱地不停说道:“你可吓死我啦。渴不?饿不?”他端上来一个土碗,里面是黑油油的泛着腥味的液体,上面还浮着一层黑油。我先是想到早年碧莹当饭吃的药,然后联想起弓月城的原油,总之不愉快的记忆紧跟着翩翩而现,把关于没有忘记非白的喜悦一扫而光。
于是,我瞪着那碗东西,而那个光头少年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便细心地低头吹了一阵。我这才注意到他头顶的戒疤。我的心中一动:看来此人还真是个和尚,联想起昨夜的对话,不禁称奇,这个神秘的小和尚究竟是何许人也?
那个小和尚满意地抬起头来,将土碗递到我的唇边,笑道:“不烫了,你快喝了吧,那老东西嘱咐你醒来后一定要喝了这碗药。”我狐疑地看了他一阵,却见他双目清亮有神,满是期待之意,不由心中一暖。我动了一下手,却无力垂下,只得凑上嘴去,努力忍着恶心,浅抿了一口,立时五官皱在一起,差点没吐出来。哎妈,这什么东东呀?也太难喝了!
小和尚似乎被我的吃相给逗乐了,咭地笑了一声,然后好奇地也学着我抿了一口,扑哧全吐了出来。他皱着眉,“老天爷,啥玩意啊,喝起来简直就是毒药啊。”然而就是那碗毒药,让我干涩的嗓子奇迹地润泽了一下。我嘶哑着开口道:“你是谁?”小和尚木然地瞪视着我有五分钟之久,笑容敛了起来,然后慢慢地弯下嘴角,“夫人,难道你不记得我了?”啊?!他是哪位重要人物?
他的嘴角开始抽搐,“不记得我们之间的生死情分了吗?”哎,莫非我记错了,其实我结拜过小六义?
他开始泪眼蒙眬,“小僧从未忘却与夫人患难与共的日日夜夜,不想夫人还是中了无忧散,将您与兰生之间的情分忘得一干二净。”
呃?是这样的吗?看他说得情真意切,泫然欲泣,我疑惑起来。难道还真是因为无忧散,我还真忘了某些重要的记忆?
这时有狗的低吠声传了过来,一条乌亮的黑犬蹿了进来,嗖地上了我的床,呜呜叫着对我甩着尾巴,用一双晶亮的狗眼睛看了我半天,然后就要往我身上趴,似要舔我。
小和尚赶紧放下手中的碗,“小忠,不要淘气,快下来。”他想把黑犬抓住,可是那只黑狗却灵敏地绕过了他,跳到我的床内侧,圈趴在我身边,把狗脑袋枕在我的腿边,一副守定我的样子。我微低头,对上黑狗同样清亮的眼睛,心里一动:这宋明磊的狗怎么也跟着我?它好像一点也不怕我和这个兰生。
“这只恶狗。”小和尚忙了一阵,可能怕触及我的伤口,便气喘吁吁地罢了手。
“这个,”我咽了一口唾沫,再看了看狗,艰难道,“你是东营还是西营?”我试图举起我的两只绑满纱布的手,牵动脸上的伤口,不由痛得叫了起来。
小和尚跳起来,扭头向屋外大叫:“江湖郎中、江湖郎中,不得了了,她的伤口复发了。”窗外人影一闪,一个脑袋大得就跟火柴棒顶着一颗大洋葱似的老人冲了进来,满脸的褶子随着跑动还一跳一跳的,一下子来到我的床前。
“蠢和尚,你为什么不给她喂药?”那个老人过来在我的脸上和身上扎了几针,我的疼痛立时稍解,“她的麻药过了,自然会疼。”有人给我硬灌了一碗带着刺鼻腥味的液体,我又陷入了昏睡。
以后几天,我时睡时醒,每次醒来眼前便是那叫兰生的小和尚焦急的眼神,还有那顶着大洋葱脑袋的老人。他是一个隐匿于世的神医,自称姓林,平时话并不多,对我态度甚是恭敬,而对那个叫兰生的小和尚倒甚是随便,每次两个人凑在一起便是斗嘴笑骂。他嘱咐兰生我一醒来必然要喂我那腥臭的液体,渐渐地我身上的疼痛减少了,人也精神了起来,可是左眼还是无法睁开。
这一日我清醒了过来,无论眼睛还是身体都不那样疼了。果然大脑袋的老医生提溜一堆瓶瓶罐罐还有一堆纱布过来替我拆线,我自然疼得龇牙咧嘴了一番。老医生不停地温和道:“放松,夫人放松……夫人有神灵护佑保住了性命,现在受些磨难,吃些皮肉之苦亦算是喜事,且放松、且放松。”是这样的吗?我木然地用一只眼看了他一会儿。他继续扯着满脸褶子大叹我这个医学史上的奇迹半天,然后笑道:“伤筋动骨尚须百天,更何况夫人这么重的伤。”等他差不多结束工作了,我哑着嗓子道:“请问我的、我的左眼睛……”“现在尚不可知,”他叹了一口气,然后一本正经地用长满老人斑的手指,颤颤地指了指上面,但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道:“一切老天自有安排。”我默然低下头。兰生却在上方加了一句,“花木槿,其实用一只眼也挺好,能少看人间多少恶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