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做空中飞人了,这一下做得我是又惊又怕。哇哇大叫中,有个极难听的声音不耐道:“别吵。”我立刻闭了嘴。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将我放了下来,我跌坐在地上,摸到一手湿润的草皮和泥土。我快速地摸着一块石头便攥在手里,坐得远一些,尽量让自己平静一些,不要让自己看上去那么狼狈。那人冷冷道:“他们已经走远了。”我向他道着谢,却也不多说半句,怕他问我的来历,好在他也只是沉默。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人的视线一直锁在我的方向,而我笼在袖中的手也没有放开那块石头,那石头倒渐渐温热了。过了一会儿,眼中似有液体流出,我拿着袖子微擦,遇到痛处,疼得撕心裂肺的,恨不能放声大叫,又怕引来敌兵,只得紧咬牙关。那人的声音忽然飘来,“你的眼睛还好吧?”“还好。”我支吾着,其实痛得要命。我琢磨着大致地背对着他的方向,微转身间,一脚踩到一摊水。我支起耳朵,确有极细的流水潺潺。我俯下身摸索着,还真是一汪流速极缓的浅溪。我大喜过望,俯身放下那块石头,双手掬了点水,咕咕嘟嘟喝个饱,然后想起正好可以用这浅溪水稍微清洗我那两只可怜的眼睛。
我手边没有帕子,于是我用袖子沾了点水,往脸上擦去,一时力量没掌握好,疼得我满天都是小星星,然后腿一软,就往水里跌去,好在有人光速过来扶住了我,我却吓得要摸我那块宝贝石头。
唉?唉?!哪去了?“这里有一方丝巾,”还是我那可怕声音的恩公,“你且拿去用吧。”他往我一手里塞进了一方柔软,另一手里又塞了块石头,好像正是我那块宝贝石头,还带着我的体温,然后他的气息又离开了我。
我惊魂未定,两只手中触感截然相反,半是温软,半是冷硬,仿佛我此时百般感慨,一边万分感激,另一边却又满心惭愧。他将我那块宝贝石头还我,似有点嘲弄我对他的提防和曲解。其实他对我毫无恶意,依他盖世武功,若有心害我,我又焉有活路。
那人虽然脾气不好,但心地确实不错,我喉头微哽,“多谢。”那人没有出声,我就弯着腰,用那丝帕,沾着水往眼睛上轻拭,力道掌握不准,时不时捂了眼睛停在那里。“还是我来吧。”那人又忽地过来,声音有着极大的不耐,似是忍了许久,又带着一种高高在上而不容反对的意味,他猛地将我抱起,然后夺过我手中的帕子,细细为我敷来。我知道他是好意,可是这人怎么这么不客气啊。夜凉如水,晚风带来栀子花的香气,夹带着湿润的青草芬芳,一片静谧。他轻抬我的脸的手明明这样大,掌中似有长年练武的老茧,好像一巴掌就能把我捏碎似的,可是下手却如此之轻。
“眼睛是最宝贵的东西,”他静静地说道,微带着酒意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醇厚甜美,混合着西域人特有的淡淡奶香味,“我小时候眼睛也不大好,什么也瞧不真切,受够了看不见的苦。瞧你年纪轻轻的,如何把自己的眼睛糟蹋成这样?”“摔着了。”我怯懦道,真是摔着了。“你爬得太高了。”他淡淡嘲讽一句。这是一场极富哲理的对话!我嘿嘿苦笑了一下,不再作答,他也不再问我。过了一会儿,我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似乎拿出了什么东西,然后我感到我的眼睛上被撒上一片清爽,痛感消了一半。
“这原是玫瑰清露,因我少时也同你一般,爱爬高,往往摔得视力不济……”他又用那帕子轻轻敷了几下,调侃之意甚浓,“我家人便在里面加了些针对眼睛的清毒药物。你的右眼应该是没事的,左眼也许等消了肿会有神迹。”“多谢您。”“你一双紫瞳,也是西域人吧?”“我算半个吧,我爹是中原人,我娘是打西域那过来的。”我感叹着我现在一下子也成外国人了,“听恩公的口音,是突厥人吧?”他轻轻嗯了一下,便将帕子绞干了,塞到我手中,又抱起我,送我到一处柔软。我一摸,竟是上好的皮草,而背后则是棵大树,栀子香气甚浓,想是棵上百年的栀子树了。
我心中一暖,背靠着树干坐在皮毛上,“多谢。”我放下了手中的那块石头,牵着帕子一角任夜风轻吹,“您将睡铺让给我了,请问您在何处休息呢?”他没有回我,两人之间便一阵沉默。我不知他往哪个方向坐去,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明天我的眼睛会好吗?万一我真的双目失明了,岂非一生再见不到非白和夕颜他们?不一会儿,我带着这些痛苦而没有答案的问题进入梦乡,直到被可怕的惊叫声吵醒。
是那个恩公,他好像做了什么噩梦,他的声音本就同哭哑的乌鸦声,这一折腾更如恶魔的咆哮,他好像不停地在用突厥语说:“走开、走开,都走开,我要把你们都杀光。”我唤了两声恩公,他却充耳不闻。我便起来,循着声音摸向他,用突厥语大声叫着:“恩公快醒来。”没想到这一大叫,他啊的一声轰天惨叫醒过来,却把我吓趴下了。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可怕的嘶喊声?好像生生从地狱里挣扎不脱而发出的绝望痛苦的嘶吼。我听到他大声地喘气,还在惘然而恐惧地叫着:“走开、走开。”我心中胆寒,爬将起来,又摸回我的皮草,尽量温和道:“不怕、不怕,您的噩梦醒了。”忽地他又如光速一般冲过来,一把捏住我的双肩,“你说,这世上有没有鬼?”我开口要答,他却厉声道:“不,这世上没有鬼,即使有鬼,我武功盖世,手下铁骑千万,我将他们五马分尸、抽筋剥皮,最后再放到油锅里煎得连骨头渣也没有,连形都没有了,他们怎么可能害我,你说是吗?”他的口气猖狂恶毒,细细数着十大酷刑,却仍有一丝颤抖,他的指甲抠进我的肩头,在我上方神经质地狂笑了几声后,仍是归于大声喘气。
我忍痛笑道:“恩公勿忧,那些鬼都没渣了,他们不可能会来害你的。更何况,鬼本就并不是最可怕的,”他的手一顿,我继续道:“这世上的人心本就比鬼可怕多了。”那人喘息渐平,终于放开了我,坐到一边去了。夜风轻送,潺潺的溪水声传入我的耳中。青蛙又开始呱呱地叫了,蛐蛐也轻轻地唱着歌。就在我又昏昏欲睡时,那人却忽地幽幽道:“你一定在笑话我、瞧不起我,就像他们一样。”“他们是谁?”我迷迷糊糊地问道。心说这人怎么这样奇怪,方才明明凶神恶煞,一眨眼,那口气就变得像个孩子一般可怜无奈。他却没有答我,只对我冷笑道:“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一个个表面上对我恭敬有加,背地里就在笑话我,满肚子想的就是我快点死。”“他们为什么这样对你呢?”我的思路着实跟不上他的,也就直接地问了。他却好像有点后悔对我说这些,闷在那里,不再开口。我暗中叹了一声,心想,同是天涯沦落之人,便尽量柔和地说道:“乱世当道,人人心头都有一摊苦水,我虽未经历恩公的故事,但也能体会一二。”过了一会儿,他出声问道:“那人真是你哥哥吗?”我嗯了一声,“义兄。”他便继续问道:“他为何要抓你?”不是我不肯告诉你,实在是这话说起来可长了,三天三夜都讲不完的。我想了想便叹道:“我的结义兄长本来是个有钱有势的大财主,我的公公觊觎他家的财势,便夺了他家产,害得他家破人亡。他从小也受尽苦难,便处心积虑地为他们家报仇,连我的相公也不放过,他把我锁在一座高高的楼上,就是不让我同我相公见面。”“我时时担心我哥会杀了我相公,所以总想着逃跑。后来我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就只好从那楼上跳下来,结果就摔成这副惨相。”我淡淡地编着我同宋明磊之间的地主版恩仇录,说道:“我刚被我哥锁起来的那几天,也是天天做噩梦,梦到我哥要杀我和我相公,故而能够明白你心中的苦。”他从鼻子里嗤了一声,“我才不苦呢。”我轻笑,这一哼倒让我想起段月容来。然后是长长久久的沉默。我又迷糊了起来,眼看周公就要来了,那人忽道:“他将你锁在楼上,可曾时常来看你?”我一下醒了过来,闷了一下,意识到他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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