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救得了乳娘的儿子。这才知道我乳娘的儿子从小到大,一口也没有喝过乳娘的奶水,乳娘心中觉得对不起他,这才会时不时偷些我的小玩意送给他。可惜她不知道这只臂镯是从阿嵯耶观音阁请来的,是专门用来压我前世真身的煞气和邪气的,断不能随便予人。”他长叹一声,“后来我回了父王,索性就把那只臂镯在佛的莲花灯前供奉了三天,然后送给了乳娘的儿子,还留下他,让他成了我的玩伴。”我猛然心中一动。我记得小华山的细黄胳膊上好像也一圈圈地戴着跟这一模一样的金臂镯,那时夕颜还缠着要过一阵子。我恍然地喃喃道:“原来蒙将军便是你乳娘的儿子。”段月容笑了一下,点头道:“那时我难受得三天没吃下饭。父王给吓着了,便找了一堆女人来伺候我,可我却看上了父王身边的绿水。”轻风吹起芙蓉纱帐,他的脸上有一丝乱发拂向我满是泪痕的脸,紫瞳漾着一丝轻嘲。他在往事中失神了一会儿,然后对空中姣好的月婵娟长叹一声,低低道:“想哭就哭吧,木槿,你现在还能哭出来……也是你的福气。”我清楚地记得绿水死的时候,他没有哭。莫非你的眼泪已经在上一世作为妖王时为那仙子流干了?那么这一世呢?
我再定定地看向段月容,猛然醒悟,那凝睇着我的紫瞳依然清澈剔透,然而却不复往昔的自信和活力,仿佛一夕之间便沉淀了人世间所有的风霜和悲伤。
当时的月光下我只感到万般的沉重,仿佛透过那幽深的紫瞳,我看到了他累积几世无比深沉的爱恋。我无法开口,只是泪如泉涌,埋在他的胸前像个无助的孩子,满腔的悲辛、委屈、歉疚、无奈等等,万般感慨终是化作最无用的哭泣。
那一夜他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凝着一张绝世的容颜,静静地搂紧了我,轻抚我的背,如同哄着一个布娃娃一般。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正美滋滋地喝着稀粥,只听得一阵喧哗,小玉往纱窗外探了探脑袋,便报与我说,所有明月阁的姑娘们在段月容的房前哭哭啼啼地跪着,因为她们刚刚得到通知,段月容将会在下一个渡口遣返这艘花船。我这才意识到在这大舫上的女性邻居不止洛洛一人。
段月容一副沉痛惋惜的样子走了出去,叹声道,他的夫人化装前来查探,这下子就发现了他花天酒地,终于打破了醋坛子,还可能要闹到解除婚约的地步。而最要命的是他夫人是家中的财政大臣,控制着他所有的经济命脉,这一次他很有可能会被我赶出家门,从此吃咸菜豆瓣过日子了。
透过纱窗,我见他贼头贼脑地用手指微微指了指屋里正喝粥喝得稀里哗啦的我。
果然正牌大奶奶永远是妓院勾栏的天敌,于是在一片哭声混着胭脂香粉气中,我木然地咬着小笼包,看他完美的侧面迎风而立,乌发逆飞,宽大的紫锦袍,如蝶翻飞,后面跪着一堆莺莺燕燕,说不出的颓废优雅。
我正琢磨着要不要出去河东狮吼两下,以应应景,顺便报复一下这几年他做朝珠夫人时在我和众姬妾面前的作威作福,不想他背负着双手,忧伤的俊容微带忧郁地皱着秀眉,朗声吟道:“燕离伤怀泣,梦醒胭脂啼,怜客在天涯,相逢必有期。”于是美人们的哭声更大,如丧考妣。
他同那些美人抱头痛哭一阵,然后出手阔绰地每人各赏了一小花篮首饰。
我明显地看到众女的眼神亮了那么一亮,哭声停了那么一停。我胆战心惊地祈祷着那些赏赐不是从君氏所出。然而无论如何,这赏赐总算冲淡了离别之情,哭声止了许多。前往打赏的沿歌木然地回来,胸前抱了一堆系着红绳的头发、荷包等信物,说是段月容特地让他拿到房里来。“先生,您说咱们殿下打算怎么处置这些个物件啊。”沿歌提溜着一条头发,啧啧道。“都是你们这些臭男人惹的祸。”小玉立刻回了他一个白眼,“一天到晚就知道吃花酒。”哟,咱们小玉长大了。沿歌的脸微微一红,“我又没有喝过花酒。”“你没喝过,心里不也想着嘛,你当我不知道?”小玉的小红嘴嘟囔着。沿歌张口欲反击,但看我在铜镜里饶有兴味地盯着他,便闭了嘴,横了一眼小玉,倒了口茶,自己闷头喝着。小玉也回瞪了他一下。“这些勾栏里的女子全是洛洛挑来的。”小玉附在我耳边说了一句。我一愣。“这些女子真真不要脸,平日里得了多少赏赐,咱们正牌夫人在此,还敢明目张胆地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欺侮先生你心里厚道,不与她们计较。”小玉一边给我整着头发,一边板着小脸骂着,“那洛洛明明是宫里出来的,却同这些下贱女子夜夜共侍一夫,做这些下三烂的功夫,甚是下流不堪。先生,这就是那个洛洛送的,说是能给太子殿下醒酒。”小玉指着床头挂着的一个绣工特漂亮的紫缎大香囊说,“她每夜都来陪着太子吹笛。”我让小玉帮我拿过来看看。果然这只香囊上的花样特别,还有一种奇特的怡人熏香。若说挑些美貌女子来帮助段月容沉溺花丛、治愈感情创伤是大理王的旨意,是他们作为家臣的义务,那么这香囊则表明了她对段月容的一片情意了。
我让小玉放回去,点头道:“她果然有心。”我想还是弄个大辫子方便容易,可小玉偏想整点花样,嘴里还咕哝着,“先生到底还是女儿身,难得这回子出行的人都知道先生的身份,咱们梳个漂亮点的发式,压过这些青楼的,不好吗?”我正要出言相驳,门吱呀一声开了。“说得好,小玉,”满面春风的段月容进来了。沿歌赶紧奉上茶。段月容接过,喝了一口,哈哈笑着,“就给咱们正牌夫人梳个最流行的。”小玉应了个诺,喜滋滋地把编了一半的大辫子拆了,给我重新梳起。“这些都是本宫的私人收藏品,”他趾高气扬地掂起洛洛给的大香囊凑到鼻间,得意道,“每件都是本宫收服的一颗七窍玲珑心。”这人真不要脸!我透过铜镜白了他一眼,他却回了我一个百媚千娇、柔情蜜意眼。
“给她梳低点,遮遮那只伤眼。哎,对,就这样。”他倚在香妃榻上,兴致盎然地看小玉给我梳头,以多年做女人的宝贵经验不停地精心指点,然后嘻嘻笑着,星眼蒙眬地扯了扯我身上系罗裙的紫罗兰蝴蝶宫绦,“快点,本宫就等你的那颗,便可收尽天下芳心,功德圆满了。”“七窍玲珑心咱没有,”我歪头从镜里看他,笑道,“谁叫咱是穷人,只有这只八珍蜈蚣眼哎。”小玉捂着小嘴低低笑出声来,然后识趣地退到一边。段月容也不以为意,凑过来揽着我的肩膀,对着铜镜里梳着堆云髻的我,笑得如烟如梦,“八珍蜈蚣眼好啊,配上我这九曲回转肝,咱们正好下酒喝。”大伙儿都给逗乐了。
在下一个渡口,段月容便遣散众美,带着我们几个下船。我透过面纱一看,渡口早有人恭敬地牵着十二匹骏马恭候多时。我们上马,目送那三只大画舫又开起来,一堆美人在船头痴痴站着,迎风落泪。段月容假惺惺地挥着宽大的袖袍抹着脸,远远看去,似是洒泪而别。那几只大舫开远了,他方才呼了一口气,甩了袖袍,扭头对我肃然道:
“这江边水汽甚重,爱妃身体方愈,要注意身体。”我挑了挑眉毛,正要嘲笑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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