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多了,有时会觉得不认识镜子里那个人:短发,厚刘海,眉眼颇长,微微上扬,左眼梢一颗小蓝痣,总像要哭了一样。我的肩膀很窄,个子也不高,穿件小T恤就还是个高中生的样子。其实已经二十五岁了。
我跟我先生是大学同学,婚后住在沈阳,浑河岸边的一间小公寓。除了客厅就只有一个房间,电脑和书桌都在卧室里。他每每敲打键盘直到深夜,我就躺着看书,一直陪着他。
有时看着书就会盹着了,时常在梦里看到一个景象:竹席铺就的日式房间,小窗子,开得很高,阳光漫漫的洒下来。白蒙蒙的一片。日光中可见一个穿和服的男人,蜷膝坐在那里。身边一茗热茶,气息袅袅。
我在梦里总想看的更仔细一些,墙上的水墨画画的是什么?男人的和服究竟是墨蓝色还是炭黑色?
可是走得近了,那梦境一下子就会散去。
再也看不见些什么。
2009年的秋天,我先生忙碌一年做出来的游戏被美国人买了去,在网络上很快红火起来,赚了一些钱,他于是跟我商量要换个房子。我对这种事情没什么概念,就都由他来决定。半个月后他要我跟他一起去看相中的新屋,竟然是老城区奉天街一个高档别墅花园里的两层小楼:一层是客厅和厨房,二层是四个房间。都已经装修停当,直接入住就可。
我有点惊讶,都不知道我们已经这么有钱了。
他问我:“觉得怎么样?满不满意?”
我只会笑着点头,然后两个人一起在房产经纪早已准备好的合同上签了字。
搬了家,空间更大,日子过得与从前不大一样。看电视,接待朋友就在楼下;他工作编程,我看书写字则各有一个房间;当然还是在卧室里睡觉,大大小小的原因,或忙碌或由于不在状态,居然很久没有温存。
那夜我看书看得很晚,李碧华的小说《潘金莲》。说的是这个女人,前世因为犯了不贞的罪名被壮士武松手刃,她自己提头进了地狱,不喝孟婆汤,誓要记得此生的一切,下个轮回一一报复回去。
我看完了这个故事,时间已经过了午夜。
我敲敲他的房门问:“还不睡?”
他头都没有抬起来便回答我道:“再过一会儿,我得把这点东西做完。明天跟美国老板汇报。”
我退出来,觉得饿,下楼要热一杯牛奶来喝,发现客厅的灯一直都没有关上。我伸手去按开关,却被人按住手背。回过头,发现那已不是我的客厅。
日式的房间,地板由竹席铺成,小窗口泻下白亮亮的日光,按住我的手的竟是那日本男人,我仰头看他:黑的短发,白的皮肤,玄黑无底的眼睛,薄嘴唇。
我想问:你是谁?
费了半天的力气发不出声音来,混乱之中猛然睁开眼睛,发现已经是第二日早上,我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我先生在旁边拍拍我的脸:“真行啊你,在这睡了一晚上。”
我起来要去给他弄早饭。
他却拎着公文包就要出门了:“我不吃了,时间不够。昨天忙了一宿,今天可以交差了。”
我在辽宁大学的专业是日文。毕业之后本来在一家日本企业工作,后来因为总也整理不好文件,每天看老板和同事的脸色,干脆辞了职在家里作闲人。仅有的一些语言基础,现在勉强应付日剧或者看看小说。
沈阳这个城市,上个世纪初的时候就被日本占领,直至二战结束才获解放,至今老城区里仍有一些殖民时期的遗迹。窄窗窄门的旧房子,挂酒幡的料理店,还有土司面包一样的有轨电车,一条线路,走了上百年。
我坐着电车去南市场买菜,经过卖鲜藕的小摊,摊主是个三十多岁的农村妇女,跟我吆喝:“买些莲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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