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部买了卫生巾。
她回家告诉妈妈,曾妈妈却一脸平淡地说:“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吧?”
仅仅一句话。
也许是因为父母的个性都太张扬的缘故,曾鲤从小就极其安静胆小。他们住在城边的拆迁安置房里,楼下是个四合院,院子里本来是车库,却被租给别人专门办丧事。
当地的习俗是人去世后,亲朋好友要守三天孝,然后才能送去火化。
一般人不在家里摆棺柩,因为忌讳,而城里做这个生意的地方不多,于是一年到头楼下院子都很忙。有些迷信一点的家属,还会请人来吹拉弹唱做道场,无论白天黑夜。邻居们都有意见,但闹也闹过,吵也吵过,就是没辙。
而曾鲤的烦恼却是停在那里的尸体。
十多年前的时候,还没有流行起殡仪馆里的那种冰棺,而是简陋的两条凳子,上面放一块木板,尸体盖着一块白布就放上面了,不知为何,尸体下面的地方还会燃一盏油灯。
后来她才听邻居说,油灯就是魂,那三天是不能灭的,灭了不太好。具体这个不太好指的是什么,曾鲤不敢继续打探下去。
她每天回家要路过那里几次,每次都绕得远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白布和那油灯,待一绕过去就立刻撒腿跑上楼。
初三最后一年,学校没有了晚自习,但是老师偶尔会安排补习。因为家近,因为爸妈很忙,因为治安还不错,反正各种原因,曾鲤每次补习后都是自己回家的。她一般到家九点多一点,正是办丧事最热闹的时候,那些来守灵的人,有的打牌,有的吹牛聊天,有的剥花生、吃瓜子,反正人很多,反倒显得热闹喜庆。
可是,最令她恐惧的不是晚上,而是早晨。
曾鲤早上六点半起床,七点就要出门。冬天的时候,七点天还没亮,楼下昨晚负责熬夜守灵的人已经回去睡了,而第二天接班的人还没来,偶尔会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白布下的尸体和颤颤巍巍的油灯。
有时候周边只要有一点响动,都会吓得她想尖叫。
后来曾鲤忍不住把这感受告诉爸妈,没想到爸妈直接拉着她去找那老板,“你们做生意把我女儿吓着了,怎么办?怎么赔?”然后邻居们一起参与过来,又是漫无止境的拉扯和吵闹。
没过多久寒假来临,于易又回来了。
那天,一群人在大伯家吃团圆饭。大概是奶奶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觉得自己撑不了多久,反而变得爱热闹,这一年大伯就把奶奶娘家能来的亲戚全都请了来。曾鲤坐在奶奶身边听她唠叨,在一堆来客里看到了于易。
她忍不住叫了他。
他走过来先和曾鲤奶奶打了招呼。
“哎,我还说曾鲤在喊谁呢!怎么这么没礼貌?教你的都忘了?”奶奶略带疼爱地责骂着孙女儿。
曾鲤尴尬地张开嘴又合上,最后又张开嘴叫了一声“小表叔”。
于易一边答应着,一边笑嘻嘻地朝她眨眼睛。
堂妹也凑了过来,她比曾鲤小不了几个月,却在奶奶的吩咐下大大方方地喊了一声“小表叔”。
可是,她却没曾鲤这么好打发,伶牙俐齿地说:“小表叔,小辈给您拜年了!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于易顺势将茶几上摆的橘子扔在堂妹怀里,“给。”
“这是我们家的橘子,算哪门子红包。”堂妹不依他,便扑了过去。
然后,一群半大的孩子就嬉闹了起来。
曾鲤静静地在旁边看着,不知怎么的,有点失落,原来他不是她一个人的小表叔。
直到开饭,曾妈妈都没有出现,曾爸爸烦躁地说:“估计她有事不来了,大家吃吧,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在座的人面面相觑。
饭后,奶奶又开始拉着人话家常,一时间又说起曾鲤的学习来。
“你爸说人家于易给你补了一个暑假的课,有效果吗?”奶奶问。
“有的。”曾鲤答。
于易笑,“正好,我要下月底才回学校呢,过几天继续上你家给你补习去。不过初三要考些什么我都忘光了,回头得看看书。”
“还不谢谢人家?”奶奶又说。
曾鲤看了于易一眼,“谢谢小表叔。”
“这孩子说话跟挤牙膏似的,教一句说一句。”奶奶叹气。
过了两三天,于易又开始上门服务了。这一回他去借了好些复习题,有计划地替曾鲤布置起任务来。
隔三差五也会遇见曾鲤父母吵架。
于易几乎已经习以为常,而且他脑子里总是有那么多无厘头的笑话讲给曾鲤听。
父母吵架最厉害的那次,曾爸爸把所有的碗都砸了,然后两个人留下一片狼藉,各自离开。
于易问:“你中午吃什么?”
“冰箱里有剩饭剩菜,热一热就好了。”
“晚上呢?”
曾鲤想了想,“再热一热。”
于易叹了口气,替她把那些碎片收拾起来。
“别担心,其实我妈放不下我,每次都折回来做饭给我吃的。”曾鲤说。
于易不太相信地瞅着她。
曾鲤急了,“真的,真的,真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过了会儿,他又说:“要是以后想要撒谎,你别着急也别慌,不然一下子就被识破了。你就笑嘻嘻地对别人说:‘真的,比珍珠还真。’”
曾鲤愣愣地看着他。
“小鱼。”于易叫她。
“嗯?”
“你要快点长大,等你长大了,离开家可以独立了,会发现爸爸妈妈其实也挺好。”于易说。
“嗯。”曾鲤埋下头,然后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于易急忙说:“你别哭啊,哭起来多丑,笑起来好看,说不定长大了像王祖贤呢。”
曾鲤中考的时候,顺利考上了市里的中学,比老师替她预想的县高中高了一个档次。而父母的婚姻却没有那么顺利,在吵闹了十多年后,两人终于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