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姑娘家怎么做人?”
“我不怕这个。”桔年怯怯地顶嘴。
“你不怕我怕。我们老谢家从来就没招过那些不正经的闲言碎语。我早跟你说过,女孩子要自爱,你姑妈也说了,你整天就跟着那些不正经的男孩子到处跑,谁会当你是个正经人。要不那畜牲怎么没对别人下手?你别给老子添乱了,最近事情已经够多,我养活你几个人,整天在外面跑,累的跟狗似的,还他妈给我惹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敢说出去,我就没你这个女儿。还有,收拾东西,你也麻烦你姑妈姑夫太久了,从今往后,你搬回家里住。”
就这样,桔年刻骨铭心的一件事悄无声息地落幕,没有人再提起,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她终于要回到父母身边了。人真奇怪,六年前她跟随姑妈生活,觉得天都灰了,六年后她重回父母身边,天上一颗喜悦星星也没有。其实只不过是转了一个圈,又回到原点,可是什么都不一样了。生活就好像万花筒,你以为只是轻轻扭动一下,里面已经变化万千,换了一个世界。
大人们已经再三重申不让桔年和巫雨再玩在一起,连说话也不行,爸爸说,如果桔年再不听话,他就让姑丈去打断巫雨的腿。收拾东西的那几日,姑妈也盯她盯得很紧,总怕临完成任务再出个差池,不好向她父母交代。
离别来得太快,让人完全没有防备。
就在这样的惆怅里,七中的录取通知书正式发放到桔年的手中。她上的是市郊的初中,教学质量跟市里的重点中学没有可比性。200多应届初三学生参加高考,桔年是年级第三名,比她分数高的都去念了中专,那个时代,中专比高中更金贵,到头来整整一个学校,收到七中橄榄枝的,也不过桔年一人,巫雨则被一所职高录取了。
离开那天,桔年醒得很早。大件的行李前一天爸爸已经拉回家里,然后他就跑长途运输去了外省,妈妈在家看弟弟,走不开,姑妈和姑丈也有自己的事,所以大人们让她整理好最后的一些琐碎东西,自己搭公车回家。桔年心里高兴,走是必须要走,可她得跟巫雨道个别。
想到着,桔年又犯愁了,她怎么找巫雨呢,他家里没有电话,要是去敲他家的门,别人看见了,传到姑妈耳朵里,又是一场风波。正举棋不定,小窗的玻璃被人敲响了,这是只有她和巫雨知道的暗号。
桔年为这灵犀一点而欣喜若狂,她推开窗,巫雨果然笑吟吟地站在外边。
桔年也笑了,她之前觉得有满肚子的话要对巫雨说。可是现在天赐良机,她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巫雨,我要走了。”
她说话时候比自己想象中的平静。
巫雨透过敞开的窗户,也看到了桔年清空了不少的房间。
他说:“七中比这里好,你家也比这里好。”
桔年想问:“你会去找我吗?你会忘记我吗?”可是她又想,纵使巫雨现在说不会,某一天他真的忘记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我看到林恒贵的商店又开门了。”恐惧根植在她心底,她无处言说,唯求巫雨能懂。
“怕什么,我在烈士陵园上看着你走,一直看着你。他要是还敢怎么样,我绝对杀了他。”
这就是桔年和巫雨的道别。桔年以为他们至少会有一个人掉眼泪。毕竟这些年,他们的世界里实际上只有对方,她回到父母家,虽不是天各一方,但是见面的机会总是少了,也不可能像过去那么亲密无间。
可事实并不像她预想中那么悲伤和煽情,他们始终微笑着,什么都是淡淡的。末了,巫雨告诉桔年,他在自家的院子里摘了一棵枇杷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活。
桔年喜欢枇杷的果实,难怪巫雨问过她要吐出来的枇杷核,原来是这个用途。她心里被喜悦填满,好像已经看到枇杷成熟时黄灿灿的果实挂满枝头,从巫雨家长着青苔的院墙里探出来的样子。
愁什么呢,说不定到了那一天,她就可以和巫雨一起坐在树下,小心地捡着地上的果实。
巫雨的石榴,桔年的枇杷,虽不在一起,但也是个伴啊,况且,总该有一个是结果的吧。
巫雨不明白桔年的脸为什么忽然红了。桔年掩饰自己的窘意。
“多种几颗,否则一个院子里长着一棵树,不就成了一个‘困’字?这样不好。”
巫雨笑得厉害,“谢大师,你越来越神神叨叨的了。按你那么说,家里面是不是应该多几个人,否则一个院子一个人,就成了个‘囚’字。”
没有人在家,他们的笑声可以自在回荡。
下午,桔年收拾好东西,告别姑妈的家。
不管你曾经多不喜欢一个地方,时间长了,就长出了千丝万缕的血肉联系,走的时候总是有伤的。这是一件无奈的事。
把钥匙放在门槛的下面之后,桔年拎着一个大包包独自在路上走,每走一小段路,她就朝烈士墓的方向看一眼,那儿地势高,往上面一站,下面的人啊车啊路啊什么的,尽收眼底。
快到公车站了,从那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烈士陵园上的一抹红,那是盛开的石榴花,还有花下的一个白色的点,那是巫雨。
桔年可以想象巫雨在花下微笑的样子,他的脑袋光溜溜的,白白的牙齿在阳光里熠熠生辉。
后来,巫雨告诉她,其实那一次,他在树下坐着坐着,一不留神就打了个盹,他闭上了眼睛,可是桔年并不知道。她只相信巫雨会一直看着她走,一直看着,所以她居然什么都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