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银票没有送出去,胤禛听了那些话,一时犯糊涂,竟辗转来永和宫,要把银票还给母亲。岚琪笑说:“这是你自己家里的银子,你回家还给毓溪。”胤禛才一晃神,明白过来自己其实是有话想问额娘。
“说吧,什么事?”岚琪了解她的儿子们。
胤禛飘忽的心定下了,舒口气道:“方才在毓庆宫,太子对我说,皇阿玛要选儿子做继承人。”
岚琪手里侍弄着茶具,正将第一道茶淋壶,听得儿子这句,心里一个咯噔,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很快便将琥珀一般的茶汤,递给儿子道:“尝尝?”
可儿子却是胡乱灌下去,只怕连滋味都没品一品。岚琪自己也不喝了,拿丝帕擦了擦手,问:“那你自己怎么想?你皇阿玛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做成许多大事了,难道你还不能自己去应付几句话?”
胤禛皱着眉头道:“儿子心里怕,怕皇阿玛真选了我,可我之后的差事当不好,叫他失望。又怕皇阿玛心里有别人,我尽心尽力地做事,到头来一场空。”
“一场空?”岚琪微笑,缓缓道,“说到底,你就是想做皇帝,已经容不得旁人了?”
胤禛闷声不响,最终是点了点头。
“傻儿子,额娘常对你说什么?这江山是你皇阿玛一个人的。”岚琪渐渐散去了脸上的慈爱温柔之色,变得严厉而认真,“我可不想再听你说这些话,你若是觉得当差办事,为国为民,最终是为了能得到帝位,趁早回去歇着吧。你是臣子,为皇帝为国家尽力是本分,怎么就牵扯上做皇帝了?胤禛,你这样下去,就往死胡同里走了,额娘还拉得住你吗?”
胤禛迷茫地看着母亲,他的得失心越来越重。王府遇袭后,他更加觉得如果自己将来做不了皇帝,任何兄弟登基后都容不下他,他知道每个人的短处弱处,必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那么只有让自己在最高位,才能避免这样的事。
“可是额娘,谁能说自己不偏不倚,连一点儿心思也没有?”胤禛扪心自问,不觉得这样的事是错,再问母亲,“难道儿子,连想也不能想?”
“你若是想,现在把每件事都做到最好,有助于自己竞争大位,额娘不觉得有错。”岚琪郑重地说,“可你现在满面愁云,大概每天都在想,这么做值不值得,每天都想万一将来失败了,如何如何。你看你整个人,没有了精神气,难道单单是年长了的关系?额娘不是不让你想,是希望你往好的想,只要想着我这样做那样做,能对将来有所助益就好。不要钻在害怕得不偿失,害怕一场空的死胡同里,你如今和太子说得上话,恐怕太子当初就是这样,才几乎癫狂的。”
“是。”胤禛心中渐渐明朗。
“额娘从不干涉政事,你皇阿玛说什么我听什么。”岚琪道,又重新侍弄茶水,却在看似悠闲的举止神情中,说出严肃的话,“可额娘一句话,能有多少力道,你明白吗?如果要看着你天天痛苦下去,我会求皇上不再让你当差办事,你就像过去几年那样赋闲安养吧,少些负担你也少些心思,就谈不上什么一场空了。”
胤禛不禁慌了,立刻站了起来。岚琪昂首看他,目色严厉,堂堂男儿在母亲面前,终究弱半分,垂首道:“额娘,儿子错了。”
岚琪此刻才温柔几分,又让儿子坐下,笑道:“可要改改了,弘时已经长大了,弘历、弘昼也是眨眼的工夫,往后可不要让我当着孙子的面训你。”
胤禛见母亲含笑,松了心,不知怎么,竟想起八阿哥来,但觉自己有母亲疼爱守护是天大的福气,笑道:“额娘若还肯管儿子,几时都是我的福气,便是被那几个小东西听去,大不了儿子回头再教训他们出口气。”
岚琪被逗得笑了,母子间的气氛有所缓和。胤禛坐了片刻后离去,岚琪送他到门前,望着儿子走远的身影,不自觉地对身旁环春道:“他的身形,越来越像皇上年轻时候,走路的模样也像。”
环春笑道:“每位娘娘都说自己的阿哥像皇上。”
岚琪点头,与她搀扶着往回走,口中说:“可我家胤祯就变得越来越不像了,就说走路的模样,总是风风火火扬尘带风,没有皇上的大气沉稳。”她说话时,比画了一下儿子走路甩胳膊的模样,说得高兴,下台阶时脚下花盆底子竟踩了个空,膝下一软就跌了下去,腰磕在了台阶上,那一下剧痛,顿时眼泪就出来了。
环春虽然在旁搀扶着,可年纪也大了哪里能反应得那么快,没扶住主子,自己也跌下去。可她跌得巧几乎没伤着,伸手要去搀扶主子时,岚琪吃力地说:“腰动不了了。”
胤禛这边离了宫,想回旧宅里看一看改建的工程,可是马车走到半路,突然被宫里来的人追上,才知道他离开没多久母亲就摔伤了,立刻调转方向赶回去,却又被拦在了门前。宫里的人说不许四阿哥进去探望,娘娘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要静养。
胤禛自然要挣扎一番,一路往内宫闯,最后是绿珠赶出来,又传达了娘娘的话,见绿珠说自己若强行去永和宫,母亲真的会动怒,他这才作罢了。而绿珠则笑说:“万岁爷一阵风地就赶来了,有万岁爷在,您也不必担心了不是?而且您去了,也没地儿站啊。”
后半句是玩笑话,但也是事实,玄烨到了永和宫,就没别人什么事了。岚琪躺在床上看到玄烨冲进来时,恍惚回到几十年前,那个还不习惯高高花盆底子的小常在把脚崴了,人家跑来没有半句哄人的话,先一通训斥。这会子都是老头子老婆子了,他跑来还是那几句话,还把岚琪床边的鞋子踢得老远,把屋子里的奴才都骂了一遍,说他们是糊涂东西,还给娘娘穿这种鞋子。
岚琪就一直看着他,笑眯眯地看着因为发脾气而仿佛一下回到青春年少时的玄烨,等玄烨平静些,才伸出手说:“过几天就好了,你别着急,我如今这样,你更加要保重好了,好照顾我呀。”
玄烨却闷声不响,方才胤禛憋着不说话的模样,就和他这会儿有些像,岚琪哄了好半天,他才道:“是我更想依赖你,你明白吗?”他已见老的双眼里,微微晃动着晶莹的东西,年纪大了竟动不动会感伤,紧紧捏着岚琪的手说,“不是说好老来伴?你躺着怎么陪伴我?”
底下奴才都悄然退下了,绿珠过来看望环春,被问道:“十四阿哥那儿,派人去知会了吗?”
可是这会儿,十四阿哥正在圆明园外转悠呢,他一早就来了,可四哥却不在家,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影,已经很不耐烦时,终于见兄长慢悠悠回来了。胤禛见他也很惊讶,一道进门便说:“你怎么不进去坐着等我,在外头转悠什么?”
胤祯道:“四哥家里都是女眷,我不方便。”
“矫情。”胤禛笑骂,一下想起来额娘的事,刚要开口说,弟弟却抢先问他:“四哥,你给太子送钱去了?送了多少?”
“你知道了?”
“大家都知道,这两年除了四哥,还有谁和他往来?”胤祯皱着眉头,略生气地说,“四哥你有钱给他,还不如给我。”
“你缺钱?”胤禛却紧张了,母亲最怕他们在钱财上捅窟窿,他也算暗中盯着弟弟的,怎么不知道胤祯有亏空。
十四果然道:“是九阿哥那边要,难得八阿哥跟我开了口,我不帮忙总不好。”
胤禛道:“老九还要你帮忙?他是故意到处哭穷,做给皇阿玛看的,闹得宫里宜妃娘娘都要为他倾家荡产了,他可真做得出来,他会缺那点儿银子?”
十四愣了愣,皱眉道:“可是他们……”
胤禛叹气:“你要帮,自己拿银子。”
十四急道:“我家那个,四哥又不是不知道,她就差把银子藏到额娘那儿去了,我一个铜板都要不着。”
“额娘摔伤了。”胤禛忽然说,“额娘把腰摔伤了,你知道了吗?”
兄弟俩一阵安静后,十四转身就跑,再没提要银子的事。之后下人来禀告,说十四爷骑马往宫里去了。
胤禛之后与毓溪说起这件事,劝妻子这几日不必进宫,可那会儿小和子却送来话,说十四爷进宫见到了德妃娘娘。夫妻俩都是一愣,毓溪不禁也奇怪:“额娘怎么肯见十四弟,却不肯见你?”
胤禛也不乐意在妻子面前,显得自己不如弟弟,随口应付:“我去时皇阿玛正在,兴许这会儿回乾清宫了,明日我再去。”
毓溪没有言语,默默答应着。可翌日夫妻俩一道进宫请安问候,仍旧被拦在了内宫外,连毓溪都没能见到婆婆。可是同一天下午,十四家的福晋、侧福晋,带着弘明、弘春几个孩子进了永和宫,弘明还被留了下来,说是陪伴祖母几天。
如此不同的待遇,换作谁都会觉得奇怪,胤禛难免闷闷不乐,毓溪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声,他才吞吞吐吐地说出自己和额娘的那番对话,毓溪道:“难道额娘是真的生气了?”
“我们是说着笑话散的,我怎么会惹怒额娘?”胤禛不得其法,毓溪跟着着急,自觉两人再待在一起难保不吵架,便把胤禛打发去侧福晋的院子里,她自己再想法儿让青莲去看看到底怎么了。
然而几日后,一个惊人的消息迅速传遍京城,皇帝再次废太子了。
传说二废太子的事端,是四阿哥和十四阿哥挑起的,似乎是十四阿哥动了手脚,把原本该算在九阿哥头上的亏空账目,强加给了太子。胤禛查到是十四插手干预的,可十四不肯承认,两人在宫外起了冲突。惊动了皇帝之后,把太子和九阿哥的事都捅了出来,皇帝震怒之下,削了九阿哥贝子的爵位,太子更惨,又一次从储君的高位上跌下来。
自然这个“惨”字,都是外人臆想的。胤礽再一次搬去咸安宫,心境有了很大的不同,只是听说这一次,皇帝又在盛怒之下病倒了。
一个伤了腰,一个被气得倒下,两人隔着乾清宫和永和宫不得相见,纵然身边人百般劝说,岚琪还是不放心玄烨,一乘轿子抬到乾清宫门外,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进去。梁公公没料到娘娘会来,赶上来时,岚琪笑道:“别惊动皇上,我进去他就不能赶我走了,我就说几句话,说了就走。”
梁总管说太医在里头回话,岚琪听着,因不便太多人相随,渐渐只剩下环春一人。两人悄悄进了门,里头挡了屏风,才要绕过去时,听见太医说:“万岁爷,您这病不能不当心,切不可再动怒发脾气,老臣自知死罪,可该说的话必须告诉您,万岁爷您下一回倒下,可未必就起得来,指不定哪天,突然就……皇上,您一定要保重龙体,安心静养方能长久。”
屋子里静悄悄的,岚琪停下了脚步,刚才还带着微笑的脸,完全变了模样。环春在一旁红了眼圈,不敢出声。
半晌,听见皇帝的声音说:“不要让别人知道,特别是德妃那里,不能让永和宫的人知道,德妃自己身子也不好,不能让她再着急。”
太医忙道:“臣记着了,娘娘若问,臣只说是动了心火。”
玄烨又问:“朕还能活几年?”
太医的声音颤抖了,紧张地说:“老臣实在不敢断言,且看皇上如何保重了。”
屏风之外,岚琪深深呼吸,咽下满腔心酸,扬起嘴角如同进门时一样的笑容,扶着环春缓缓走进去,笑道:“老太医又矫情,你健朗活到这把年纪,把你的养生之道告诉皇上不就行了?还要本宫拿重金来向你换不成?”
玄烨乍见岚琪出现,不禁眉头紧蹙,岚琪却晃晃悠悠在他身边坐下,背过太医握了他的手掌,又艰难地侧过身,嘱咐太医:“只要你们尽心,就没有别的事,又岂会为了皇上多活一年少活一年,来问罪于你们?你也是一把老骨头了,什么事没经历过,难道还怕这些?”
老太医惶恐地说:“娘娘说得极是,也请娘娘多多劝皇上,不可再过分操劳国事,年事已高,还请放宽心,多安养,方是长生之道。”
岚琪嗔怪:“啰唆,万岁还不知这些道理?你下去吧,开了方子拿给梁总管叫我先过目看看,没别的事了。”
太医忙退下,环春跟着一道出去,在门外与梁总管见了,梁总管便随那太医去拿方子。环春则悄声将门合上,静候其外。
这一边,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原是岚琪握着玄烨,渐渐玄烨把她的手裹在了掌心,岚琪笑悠悠道:“到底是被儿子们气的,还是这几日有暖床的小宫女给累的?”
玄烨心虚转过脸去,岚琪则笑:“梁总管真是越来越能干,臣妾正打算过几天好好赏赏他。”
“没有的事,你又来护犊子,还赖朕?”玄烨轻咳一声,分明有些尴尬,不过他生气并不是演戏。要说废太子是计划中的事,但胤禛和胤祯争执,的确让他动怒,两人那怒目相视的模样,让玄烨看了心寒。当时当刻就想,岚琪看到那一幕,只怕心都要碎了。
“胤禛的错,还是胤祯的错?”玩笑过后,岚琪心中又愧疚又担心,伸手轻轻抚过玄烨的胸膛,“怪我没为你教养出好儿子,你别理他们了,随他们去,你好好保重身子。”
玄烨见她眼中泛红,知道是心疼坏了,笑道:“朕没事呢。”
岚琪微微摇头:“骗人,太医的话,我一字不差地听见了。”
“他们总是危言耸听。”
“我们这个年纪,还怕什么?”
玄烨沉沉一叹,想搂过岚琪,可想到她腰上有伤,抬起的手又放下了,但说:“你放心,漠西的事尚无定数,朕灭了噶尔丹,策妄阿拉布坦竟再起野心,朕岂能咽得下这口气?就是要走,也要平定了漠西。”
岚琪道:“要派十四去打仗?”
玄烨苦笑:“策妄阿拉布坦虽有野心,却没有胆量,朕要出师有名,现在打过去,反成了恶人。所以……”他安逸地朝岚琪笑着,“朕不会突然就走,还会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皇额娘尚在,朕怎么能走。”
“不说这些了,等你好些,就迁去畅春园静养。你爱让小宫女暖床,我也不管,只求你把身子养好。”岚琪安排下所有事,“我这边隔些日子就来看看你,要紧的还是守着太后,宫里的事就交给我。”
“朕以为你会天天陪着我。”玄烨不禁更用力地抓着岚琪的手,岚琪见他恋恋不舍,越老反而越爱真情流露,便道:“那就不分开,把太后一道送去畅春园,这样我能伺候太后,也能伺候你。太后最近精神好些,园子不算太远,路上走得慢些就好。”
玄烨竟像小孩子似的高兴起来,眼中绽放光芒,欢喜地说:“你在身边就好。”
岚琪想伸手摸他的脸颊,一时忘记腰不能动,一软整个身子扑在了玄烨胸前。玄烨艰难地说:“朕要透不过气了。”可岚琪却笑得更加没力气,好半天才从他身上撑起来,年龄带来的无奈,残酷而现实,可让他们更懂得彼此依靠。
待两人坐定,玄烨道:“年羹尧骁勇善战,将来攻打策妄阿拉布坦,朕会让年羹尧跟着胤祯。”
岚琪奇道:“年羹尧可是胤禛的人。”
皇帝耐心地解释着其中的利害关系,岚琪听得一知半解,再问起今天两个儿子起争执,岚琪说:“胤禛最近听到越来越多的话,说你要选他做继承人,这孩子有些迷茫了。他迷茫,胤祯只怕是更着急,我便只能先偏心小儿子,好歹让他有一处安心地。”
玄烨哼笑:“闺女曾对我说,要我硬硬朗朗的,好做你的依靠,说他们兄弟姐妹都不可靠。如今看来,我们温宪真是看得透。你这两个儿子,到如今还要你来操心。”
“你再说他们千般不是,也是我手心手背的肉。”岚琪笑道,“哪有不为儿女操心的父母?”
那日岚琪从乾清宫回去后,又把十四叫了进去,为了他和胤禛争吵的事说了几句,可始终没说要见大儿子。如此一来,生生等了一个月,等太后和皇帝,并几位体面的娘娘们都迁入畅春园,毓溪才总算见到了婆婆。
岚琪依旧是从前的态度,毓溪试探着问过几次都不得果。胤禛见到母亲后,母子俩说了什么话,外面的人不知道,但所有人都看得到,二废太子后,瑞景轩里就极少再能见到圆明园的人了。
康熙五十五年,五岁的弘历小阿哥被正式抱去佟贵妃身边抚养。而在那之前,德妃娘娘身边带的都是小儿子生的孙子,娘娘与四福晋也不如往年那般亲厚,明明雍亲王一家比任何皇子距离畅春园都住得近,反而却越发生疏。
这几年皇帝养在畅春园,只偶尔出一趟远门,大多早去早回,不再像往年那样大半年都不在京城。皇帝养好身体后,园子里竟也陆续添了几个小皇子,虽然很叫人咋舌,但园子里管得很紧,那些又都是记录在册伺候过皇帝的,并没有什么荒唐的事传出来。相比之下,沉寂多年的八阿哥身上,还背负着良妃私通的丑闻。
但小皇子的生母们大多是出身低微的宫女,纵然德妃、荣妃也是包衣出身,可皇帝已经这把年纪,她们实在掀不起什么风浪。那些小皇子出生后就被送回皇宫阿哥所里抚养,反是皇孙们能在园子里陪着皇帝和祖母。大臣们冷眼看园子里的光景,都说这几年虽是十四阿哥在帝妃面前吃得开,可最近皇上见天带在身边的,却是四阿哥的儿子弘历。
这天清溪书屋里,皇帝又不高兴,说八阿哥胤禩累年病假不上朝,朝廷白养着他一家子,竟因此停了俸禄。
消息传开,真真寒了众皇子的心。十四到瑞景轩给额娘请安时,都忍不住说:“额娘,皇阿玛难道都不肯看在我的面子上,对八哥仁慈些?八哥又不是装病,良妃娘娘没了后,他一直没见好,这么多年还能活着,已经不容易了,皇阿玛要逼死他?”
岚琪却明白,玄烨对她说过好几次,病中的八阿哥并不安分,他不过是借口生病看着低调,暗地里不知做了多少事。九阿哥、十阿哥心甘情愿被他当枪使,不知不觉,这几年胤禩又在朝堂中结下不少的人情,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等着他露出狼子野心。
事到如今,玄烨既然选定了将来,对儿子们必然有亲疏,与他对立不听话的,他当然容不得。岚琪不能去指摘玄烨对亲生子是不是太狠,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火上浇油,不要让其他阿哥,因为自己的几句话而改变命运。胤祯跑来找她说,就是想她开口说几句,岚琪敷衍儿子,对着玄烨却只字不提。
平静了数年的朝廷和皇室,仿佛说好了似的,都挤在这一年出了大事。漠西策妄阿拉布坦似乎认为老皇帝再无当年魄力,他可以前来挑衅,在草原屡屡作恶,朝廷再三警告无用,皇帝已开始准备对漠西发兵。
可是这一年,太后重病,皇帝孝敬太后几十年,不可能临了不顾太后生死,发兵的事暂且搁置,举全国之力调请名医为太后医治。可太后年事已高回天无力,只有一天天看着苍老的生命离去。
玄烨亲自侍奉了几日,结果自己的身体也支撑不住,太后尚未离世,他先病倒了。畅春园里人人惶恐不安,就剩下岚琪还能支撑,她将毓溪和完颜氏、兆佳氏都带在身边,如今许多事,只有儿媳妇们才可靠。
是年末,皇帝的身子渐渐康复,这日岚琪送药来,见玄烨起身换衣裳,问他要去何处,皇帝道:“太后说要见朕。”
岚琪让他先吃药,玄烨嫌药太苦,等她在一旁滤药时,丢下一句“你摆着朕回来再吃”,就匆匆往外走。可岚琪竟追过来拦在跟前,虎着脸说:“不吃可别出门了。”
堂堂天子,一把白发了却落得惧内,玄烨心里是不服气的,可还是老老实实跑回来皱着眉头把药灌下去。自从几个小皇子呱呱坠地,他在岚琪面前就越来越挺不起腰杆,这里头的事儿只有他们彼此知道。兴许在外人看来,永和宫真真成了老婆子,已经入不得皇帝的眼,却不知人家德妃娘娘,压根儿没把这事放在眼里。
“这才对。”岚琪上前拿帕子给他擦一擦嘴角,温柔却促狭地说,“好好养着身体,哪怕再生几个小阿哥、小公主,也不怕呀。”
玄烨瞪她,却无底气反驳,由着岚琪为自己整一整衣衫,之后一乘暖轿来到太后的住处,这边照旧是平日的风光。底下的人一路将皇帝引到太后身边,玄烨如今是老头子了,在太后面前几乎看不出长辈晚辈的差别,只是太后行将就木,难免凄凉。
要说太后昏昏沉沉好一阵子了,几乎没与人说过什么话,玄烨亲自服侍几天累倒了,妃嫔们也是轮流侍奉着不曾怠慢,老太后今日突然清醒些,却立刻就让人把皇帝请来。玄烨本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太后却是说,希望玄烨能为她在家乡科尔沁建一个衣冠冢。她知道自己必须葬入大清皇陵,可她说如果能回到故乡,也许下辈子可以不用再远嫁他乡。
这事说出去,就是皇家的笑话。先帝的皇后,母仪天下的皇太后,竟然一辈子没在这里找到落地生根的归属。玄烨不是不愿意实现太后的愿望,而是他希望太后能明白皇家和朝廷的难处,实在要建,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建。
但太后是明白的,见皇帝眼神晃动,便虚弱地说:“皇上,你只要派一两个得力可靠的人去,给我在草原上堆个坟包,我就心满意足了。我知道这事不体面,咱们悄悄的可好?皇上,我想回家……”
太后说这句时,岚琪撂下手中的事,也刚刚跟过来,进门才走到玄烨身后,就听见太后这一句。不知是身为女人更能理解太后的心,还是深宫几十年能明白太后的苦,此刻听着太后一声声喊“皇上”,岚琪觉得太后不是在喊玄烨,仿佛是在求顺治爷放她回家。
“你来了。”玄烨回身见岚琪,问,“你听见了?皇额娘说她要把衣冠冢建在家乡,朕有些为难啊。”
岚琪请玄烨借一步说话,两人退到屏风后,玄烨道:“这事传出去,先帝的威名何在,外头该说,太后怨恨了先帝一辈子。先帝如何对待其他后妃,世人有目共睹,太后恐怕是下下策,根本不愿祔葬先帝,才说要建衣冠冢的话,朕心里是明白的。”
“皇上就答应了吧。”岚琪劝道,“太后这辈子,没求过您什么事。”
之后两人双双回到太后身边,老太后满目渴求十分可怜,听得皇帝答应下,竟是老泪纵横。
那之后,太后仿佛了却了心愿,心情变好,病情没有进一步恶化,摇摇晃晃地继续喘息着,竟熬过了这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