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从小就想要一只会说话的鹦鹉吗?我给你养了一只,赶明儿我让人给你送过来。你进去吧,我还有事,走了。”
说完,他便驾马离开。少年白衣银枪,奔驰在楚都青石板长街上,我瞧着他的背影,第一次发现,原来白少棠真的长大了。
而我也想说,白少棠,会说话的鹦鹉,我已经买了好几只,可惜都死了。
我回去先拜见了父母,母亲留下我,详细听完我的遭遇,皱起了眉头。
“陛下居然安插了白少棠在摩萨族这么久,看来是铁了心要斩掉我们与皇族之间的牵连了。”
“陛下有大志。”我跟在母亲身边,慢慢道,“我们得早做准备才好。”
“你知道为什么陛下有如此大志吗?”母亲忽地问了我一句,我愣了愣神,母亲接着道,“陛下与过去诸位先帝不同,过去帝君会信人,所以才会一直相信我们舒家,哪怕我们有过一些出格的举动,她们心里也明白,若舒家有谋逆之心,大楚早就不姓魏了,所以百年来,各朝皇帝都未曾对我们舒家动过心思。可当今陛下不同,”母亲叹息出声,“她谁都不信,却谁都害怕。她……”母亲语气里有了些迟疑,“若沈泉还在,可能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
“沈泉是谁?”
母亲没有答话,转头问我:“苏公子与你之事,你是如何打算的?”
“母亲,”听她的话,我当场跪下了,“今有一事,我必须告知母亲。”
母亲站在我面前,静静等待着。我叩首,有些害怕道:“儿欲迎娶苏容卿为正君,不纳侍君,不容他人。”
母亲没有意外,她声音淡淡地道:“这是为什么?”
“我……我……”
“是真心喜欢吗?”
“是!”我咬牙。母亲点了点头:“那便娶吧,这世上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既然遇上了,便该好好珍惜,那日后这些荒唐事也不用做了,凤楼这种地方就别再去了。多少人毁在那里啊!”母亲的声音里有了些叹息。我猛地挺直了身子,有莫名的惶恐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母亲转身离开,许久之后,我才站起身来,看着空荡荡的走廊,一时间有些茫然。
当天晚上,我便写了帖子,前去苏府递给苏容卿。不出所料,苏容卿立刻拒绝了,好在我的帖子同时给了老师和苏容卿两人,苏容卿虽拒绝了我,老师却没有,我便直接让人将我送到了苏府。
到苏府后,我同老师攀谈了一阵,内容关于我近来的所作所为。我与她推心置腹,将我对女皇的种种忧虑和盘托出。她听完我所说后叹息道:“你说的,我何尝不明白。只是,为人臣子,君要臣死,臣何以拒之?”
“所以老师……”我瞧着她在烛火下泛着光华的白发,“您让苏公子嫁给我,确实是做了打算是吗?”
“我不能拒绝圣上的意思,苏家向来从不拒绝君上,”她转过头去,然而话锋一转,“可你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而容卿也是我唯一的儿子,所以,我不做选择,所有选择,都是你们自己的意思。容卿嫁也好,不嫁也好,愿意辅佐圣上也好,还是愿意与你双宿双栖,我都没什么话说。”
“老师……”
“我原以为,决计不会有和你说这些话的机会。”她转过头来看我,笑得有些感慨,“苏家从来都是站在圣上那边的。”
“是……”我有些酸涩,“可学生今日斗胆,不过是因为学生知道,老师对学生向来疼惜。”
“我老了,”她叹息出声,“心里会疼了。你……你今日,是来找容卿的吧?
“帖子你送了两封,”她从旁边桌上,拿出我写的两封帖子,笑道,“容卿差人退回去后,下人就来告知我了。”
“老师果然心思缜密。”我赶忙拍起马屁来。老师摇了摇头,同我挥手道:“去吧,晚了就不方便见面了。我让下人带你过去。”
“谢老师。”我同老师行礼告退,而后在下人的带领下去了后院。
苏府长廊到后院距离过长,我心里格外忐忑,左思右想,思索着等一会儿到了苏容卿面前,应当怎样说话才算是完美,不落下坏的印象。
然而越是这样想,我越是紧张,等我遥遥看见苏容卿跪坐在屋里的背影时,我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背对着我,没有吩咐下来,我不敢贸然上前。下人上前通报,他做了个手势,下人们立刻去抬了一扇屏风挡在了他的面前,而后才来请我入室。
这给了我一点缓冲时间,让我终于没那么紧张。跪坐到屏风前时,我把想说的话在心里捋了捋。我想先从问候开始,循序渐进,把话题引到婚嫁之事上,然后……
“舒少主前来,是为了你我婚嫁之事吧?”
现实和我的想法往往相悖,我才坐下,苏容卿便径直开口,声音清清冷冷,不带一丝情意:“我以为,上次你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对,我想清楚了,”我脱口而出,“我不退婚了,我要娶你。”
屏风后面的人没有接话,我这才意识到,我说了多么冒昧的话。
我想我一定是和沈夜相处久了,说话也没分寸起来。他的沉默给了我更大的打击,我开始忍不住出了冷汗,好在有屏风隔着,对方看不见我的尴尬模样,这让我心里稍微好过了一些。
我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答复,许久后,才听他缓慢而郑重地开口:“不。”
听到这个答案,我内心反而安定了下来。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为什么?”我追问,“我以为这么多年,我与你的情谊应当不比他人更差。
你哪怕对我没有男女之情,也应该有亲友之爱。
“我人品端正,长相虽不说顶好,但也决计不是让人厌恶之相,且我是舒家少主,”我坐直了身子,“舒家是大楚第一贵族,我不会娶侍君,所以你嫁给我,就相当于有了整个舒家。一个你了解、品行端正、相貌正常、家世显赫的女子,应该是你最好的归宿。最重要的是,”我端望着屏风后的身影,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道,“我喜欢你。无论你愿意站在陛下这边,还是站在我这边,我都喜欢你,都会娶你。”
我说得那么郑重,那么认真。听完我的话,屏风后的人却轻笑出声。
“舒城,”他如同过往书信中一般聪慧,直言道,“这么多年,你我不过书信相交,你怎知我是怎样的人?而我又怎知你是怎样的人?你这样贸贸然便说喜欢我,你可想清楚了——”
他的话如同利剑,猛地击入我的心湖,激起巨浪:“你喜欢的,到底是苏容卿,还是这么多年来,你自己所幻想的苏容卿?”
我如遭重击,猛地呆愣在了那里。对面的人端正地跪坐在屏风后,高瘦的身影被烛光勾勒出来,如此高贵,如此完美,仿若神庙中的佛陀,普度世人,笑看苍生。
我讷讷不能言语,许久之后才干涩出声:“我所知道的苏容卿,难道不是苏容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