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了?”春阳好像也有一丝意外。
这时店里紧接着又是“咣当”一声,比刚才那一下还响。只听那长沙人说着醉话:“你、你再陪我干了这一杯,我是手下留情了,不然叫你肠子都吐出来!”
“哼,聒噪的醉鬼!”我听春阳嘀咕了一句,然后他的目光又回到我的身上,我心中一凛,赶紧爬起身,我不甘就这样对他们示弱,虽然心里怕,但我攥紧拳头,小心地嘀咕:“你、你这坏蛋吃人鬼!你……”
春阳带着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从我身边走过去,嘴里恐吓道:“吵死了,你给我闭嘴。”
他的手好像动了一下,我就感觉喉咙一下子像被扼住一样,嘴巴能动,喉咙里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我伸手摸摸喉咙,却什么都摸不到,可是喉咙里好难受……这时店里好像很多人跑出来,但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听不大清楚了,我连呼吸都困难,退了好几步靠到店门口的核桃树干上,重重呼吸着,就连元大人他们出来,然后元府的车马从我面前过去,我也茫然不知。直到……车马走远了,扼住我喉咙的无形束缚才忽然舒散开来。
我跌坐在地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时桃三娘才从店里走出来,发现坐在核桃树下的我:“桃月儿!”
“三娘?”其实我还有点懵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桃三娘上上下下看看我:“嗯,没事了。”
“刚才……?”
“那个姓赵的喝醉了,在里面闹,砸碎了几个杯子,元老爷不高兴就走了。喏,他现在还睡在地上呢,待会儿我让李二背他回客栈。”
“噢……他怎么就敢喝醉了惹元老爷不高兴?”我不自觉地又伸手摸摸脖子。现在已经一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了,但刚刚真的很难受,现在想起来犹心有余悸。
“他十分思恋故乡吧,据说多年未回去过,就越来越想念故乡的老婆,还有他从小爱吃的金丝粉。”桃三娘笑笑说道。
第二天一早,运河那边却传来了可怕的消息。为元府修葺游船的一位工匠,因为连夜赶工,在大约寅初时刻突然失足落水,直到天完全大亮以后,才捞上来,却已经死去多时了。
“呵,那只游船……”桃三娘说着这话的时候,语气照样是平常那样轻描淡写,“这是‘他’为‘他’的兄弟姊妹们造来栖身送行的船,表面上是元老爷为招待朋友买的,但其实也是他在背后私心安排的。死了的人,算是先送的祭。”
我的喉咙好像又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用力咽了一下口水才问道:“三娘,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桃三娘叹了一口气,她今天一整天都在忙着,正在把淘洗好的大米磨浆。“这些话不应该告诉你的,而且你也不一定都能明白,”她顿了顿,手里倒是没停下,又接着道,“其实我也知道得不是很清楚,因为那饿鬼道的饿鬼,天生负着前世深重的罪责,虽与人一样,能生儿育女,但饿鬼一胎,少则生几十,多则生数百……鬼母自己耗尽了体力,即使爱子如命,但对那么些鬼婴也无力一一抚慰。而鬼婴们出生便饥渴焦灼,往往出现的状况就是,那些婴孩们在母亲面前,开始互相啃噬就近身边的兄弟姊妹的血肉,直到啃噬到只剩最后一个为止。”
石磨的一圈淋漓地流出雪白的米浆,桃三娘一只手转磨,一只手规律地把大米舀进磨口,我只觉得全身冰凉。
“但其实饿鬼道众生,与人相比,还有更不同之处,就是他们的智慧与寿量都很高,尤其当中极少地会降生出天生具有大威德福报的饿鬼。他们生下来就具备神通鬼力,甚至能成为阴阳界诸鬼之王,高高在上。”桃三娘又叹了一口气,“那春阳尚年幼,但他就是天生具有大威德福报的饿鬼。他出生的时候,也有几百个兄弟姊妹,他目睹了自己兄弟姊妹间的撕咬啃食,还有母亲的哀号……后来,那场悲剧终于被他制止了,那几百个饿鬼的孩子,却也只剩下一百个都不到。恐怕他就是因此发了狠心,独自一人到人间来,寻找足够的血食供养他的兄弟姊妹们。而那艘船,我想必定是要送给他的兄弟姊妹们容身的……饿鬼道之中,山川湖泊都是刀山剑海,平地之上也是颗粒不长的蛮荒砂砾,饿鬼们衣不覆体,也是可怜呢。”
我已经完全懵了,好像听不懂桃三娘的话一样,明明是大白天里站着,却全身都好像冻得木了似的,机械地问道:“你是说,那春阳的兄弟姊妹都死了大半?生为饿鬼,那么可怜……”
“是啊!”桃三娘答了一句,手里的勺子在石磨上刮了几下,让那浓稠的米浆流得更快一些,“这都是他们前世的报应,投生饿鬼道,跟打进地狱去没什么分别。”
我全身打了个冷战,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这时何大从外面回来,是专门到宰牛屠户那去买回一大块上等牛腩肉的。
“三娘,这是要做什么?”我很少见欢香馆卖牛腩肉,看她今日大费周折在磨米浆,又买回牛腩肉,不知道她又在琢磨什么新菜。
“金丝粉啊。”桃三娘笑道,“是那长沙人想念多年的家乡小吃。”
“噢……你也知道怎么做法?”我说完这句话,又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废话,这天下恐怕就没有桃三娘不会做的菜。
“对了,三娘,”我忽然又想起刚才的话题,忙问道,“你说运河上那船里,还会死人吗?我爹、我爹还在那儿……”我想到这里,又一阵害怕。
“这个可是难说的,”桃三娘想了想,“我也不知道那家伙打的什么主意。”
“啊?那我爹不是有危险了?我得去把爹叫回来!”我转身就要往外跑。
“你别去!”桃三娘一看我急了,连忙叫住我,“桃月儿!你去了也没用,难道你说出来,你爹就会相信?”
我站住了,是啊,爹和娘都不会信我的话的:“那怎么办啊?三娘!”
“唉,你别担心,你爹不会有事的。”桃三娘笑笑摸摸我的头,拉我回屋里去坐,“我告诉你的话,你也千万不能告诉给别人,他不会犯到我的头上,但我也不能妨碍了他的事,你懂吗?”
我似懂非懂点点头。
金丝粉的做法讲究起来,也是挺烦冗的。
桃三娘是用今年新打下的上好稻米,以金山运来的泉水滤清和浸泡好,然后磨浆,蒸粉,蒸好后再压片和切条,我帮着做,只见那做出来的细粉条十分柔软洁白、轻滑胶韧,浸在一缸清冽的泉水里载沉载浮,舒散好看。
另外两只大锅里,自下午就开始分别熬下了数斤猪大骨和那上等的牛腩肉,时间也已经有两个时辰了。掀开盖看,乳白色的猪骨汤正上下翻滚,牛腩肉则满锅红辣辣的,干红小辣椒配着金黄的牛油脂浮在汤面上一层,辛香扑鼻。
桃三娘拿来一个竹编的漏勺,抓一把米粉放进漏勺,然后整个漏勺浸入猪骨汤锅中间,就着滚烫的白浪中待米粉略滚几下,粉即可烫熟。然后倒入一个瓷碗内,再舀一勺猪骨汤,一勺带红汤的牛腩肉,待细看那牛肉,筋与肉层次分明,因为烹煮的火候得当,那一根根筋都呈半透明的金黄色,十分诱人的样子。
“来尝一碗试试味道如何?”桃三娘递给我。
“好香。”我接过碗筷,吃了一口,“好辣!怎么放这么多辣椒?”我辣得舌头都火烧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