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果真便是饿鬼道?这些盲目无依终日只被饥渴煎熬发出“饿啊饿”惨叫,承受业障之力最为惨烈的饿鬼众生,我都是曾见过的,过往我从来都刻意不去记起,那一年江都城冬夜里的一幕幕,有一位曾于大火和崩塌的屋檐之上救过我命的饿鬼少年,他天生禀赋威德善心未泯却因投生于罪深业重的下三道而受尽身心煎熬,尤其是甫一出生时即目睹众多亲生兄弟姊妹因为饥饿在面前相互吞食,使得他后来不得不到人间去依附人间的权贵获取烟火血食供养——桃三娘说过,饿鬼道焦土贫瘠,且有刀山火海,是恶道之中除地狱以外最苦的去处……现如今,我竟也阴差阳错地来到这饿鬼道入口了,要被这些饿鬼分食掉?我想到这里不由得寒透了背脊。惊恐万状之下,我奋力扭动身子挣扎起来,虽然嘴被掩捂,发不出声音,但我把头用力抬起,那些饿鬼的手指几乎抠进我的皮肉,我也要挣脱它们!
可是也许因为我的挣脱,周围钳制我的饿鬼反而全都留意过来,窃窃私语的小声话语我听到:“吃这女孩的肉吧,何必献给鬼王?”“但她身上有不对的气味。”“修行人的肉咬不动,她的肉肯定鲜嫩……”
原本死死钳制我的鬼爪短暂松开了,但眼看更多饿鬼众瞪着一双血红眼眶扬起枯长鬼手都朝我围拢上来,我绝望之际挣扎大喊出来:“三娘救我!”
暗云之间陡然闪电四溅,黑风大作滚旋开来,所有饿鬼登时畏惧得作鸟兽散。我悬空的身体没了支撑,立刻被旋风卷起,整个人没个定心地不停翻转打滚,意识一概又陷入模糊空白一片。
醒来时,直觉得头痛欲裂,全身的骨头好像都碎了一般疼,眼睛昏胀几乎不能睁开。耳畔听得无行僧人慈定安详的话语在不远处道:“阿弥陀佛,可见施主悲心未泯,贫僧随喜。”
我凝神半晌才慢慢睁眼,先觑见的,是混沌灰暗之间有一角白色衣袂掠过,似曾相识。
“你们走吧,这里不是该来的地方。”一个少年淡漠的口吻。
“贫僧是来寻那溺水之人躯体,望施主再发慈悲,使之免堕恶趣,也是施主积一大功德。”僧人的声音依然坚持。
我再看自己,虽然周围一如方才那样黑暗虚空,但原来身下已是落在一块实地,脑子里还是“嗡嗡”的耳鸣眼花,我慢慢手撑着头爬起身,尝试动动脚,还好没有折断,刚才救我的是谁?
背对着我的,着青莲色衣裳的女子便是桃三娘吧?还有那与僧人对面而立,一袭白衣、长发披盖着清隽侧面的,竟也是认得的……一如从前那样挂着不动声色淡漠气度的少年:“春阳?”
听到我叫出这个名字时,白衣少年并无反应,只冷笑睥睨着僧人:“你这和尚每日坐那大槐树下,不就为念经超度水脉贯通来此的饿鬼世界?六道规矩,寻死之人归属所在亦当此下三恶道,何有还复之理?你等先代佛家僧人建寺庙不正为镇压此通路不使饿鬼越界,每年往这水潭投食,也为慰藉饿鬼之意?她自愿寻死,这落水之物岂有返还之理?况且,她那肉身在你来之前,早就被分吃干净了,魂魄丢落饿魂山隘,此刻应已生成新的饿鬼了吧?”
“南无九华山幽冥世界,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萨。”听到春阳所说溺水妇人已死的话,僧人闭目念一声佛号,春阳脸上立刻显出无比厌烦的神情,厉声喝道:“别念了!饿鬼界最不愿与你等佛门中人交道,请回吧!”
僧人叹息一声:“唉,各有自缘法。”说到这儿,他转目看我:“只是想不到姑娘在此遇见故人,看来也是有因之缘。”
西边那片刀刃剑雨的残暴风云,此时渐暂平息下去了,如落日殷红漫散的浑黄云霞重又沉静没有生气地照彻天地。
我不由得用手摸摸自己的双臂和头脸,饿鬼们明明已经抓住我了,为何却没有当即把我吃掉?我心存这样的疑惑,看看春阳,走到桃三娘身边,桃三娘轻轻搀住我的一只胳膊:“没伤着哪里吧?”
我摇摇头,小声道:“三娘,我是被人推下来的……先我看见那些人一起拽着水里的绳子,我去帮忙,哪知其中一个人突然就动手推我的,我与他并不相识。”
“那人被水里等待供养的饿鬼附身了。”桃三娘笑笑道:“我刚就叫你别靠近水边你不听。”
我们亲密说话的样子,让春阳着实不耐烦,一甩袖摆转身:“你们还要待到几时?快离开这儿!”说罢便往那片殷红天地走去。
无行僧人却突然双手对他合十道:“施主,江都城有大浩劫在即,你具慈悲威德,可否届时施以援手?至少在这水潭路径,以免饿鬼乘虚而上,加重人间灾祸!”
春阳背对着我们,脸上什么表情看不到,但却沉默了一下缓缓道:“人间气数的薄恶皆来自人心,妖鬼顶多不过做个为虐的帮闲,你有这工夫怎不去游说那些权欲主导之人?”
“江都城将有什么大浩劫?”我抬头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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